快天亮的时候,景辞烧得浑身滚烫,她迷迷糊糊听见白苏支使半夏去请太医,又听她说半夏同院外看管的太监起了争执,一时之间谁也出不去。她想要睁眼,眼皮却有千斤重,挣扎了片刻,她又昏睡过去。再醒来时许太医正诊脉,说些风邪入体,理当疏风散热的老套话。
景辞撑着身子想起来,外间大约是听见动静,只觉得有人撩起床帘,一把捞住她要将她扶住,而她烧得不省人事,前尘旧事都忘脑后,顺势便倚在他怀里。滚烫的额头贴着元宝领外的一截裸露着的皮肤,烧得人心慌。
“有劳许太医先开方子。”他抬高右手,让她靠得舒服些,白苏想来搭手帮忙,他道,“不必,你随许太医抓药。”
“是。”白苏一番犹疑,抬眼望了望床上半梦半醒的景辞,咬咬牙退了出去。
陆焉这才低头看怀里的人,巴掌大的小脸烧得通红,似饮烈酒,醺醺然地望着他,又似望向远方:“陆焉,我这回可是真病了。”她也不称他陆大人了,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像个半大的孩子。
陆焉拂开她额上碎发,冰凉的指腹滑过她热烫的肌肤,让她觉得说不出的熨帖,“臣知道,许太医已经去开方子了,郡主安心睡下,醒时吃几帖药就好。”
景辞皱眉,嘟囔道:“我头疼得厉害……”
他似乎是略叹了一声,那叹息声细不可闻。他扶着她躺回床上,一双惯常杀人的手骨肉匀称,瘦长有力,他轻轻按揉着她的左右太阳穴。本以为她被伺候得舒服了,能静上一静,未承想她却闭着眼仍在嘀咕:“你原就是我的人,升了官就摆起谱来,伺候不好照样拉你下去打板子。”
陆焉的手顿了顿,继而似笑非笑地答道:“是,臣该死,郡主恕罪。”
外间的风都停了停。
晌午前内务府管事的太监都到碧溪阁小书房里回话,这期间景辞醒过一回,进了些汤水,白苏瞧着左右无人,低声同景辞说:“奴婢在太医院等许太医抓药,让锦衣卫肖总旗拦下了,问说郡主的病况如何,想是荣二爷听见风声,着急了吧。”
景辞饮茶漱口,问:“你怎么说?”
白苏道:“奴婢回肖总旗说郡主已无大碍,过几日便好。”
“嗯。”
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年前她被太后指给了永平侯次子荣靖,荣靖现领南镇抚司一职,正五品,掌本卫法纪,兼理军匠,责成皇帝禁卫。近年北方无战事,锦衣卫正是武将镀金的好去处,南镇抚司又不似北镇抚司执掌诏狱,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可见永平侯虽辞官养老,但仍可说是人情练达,老谋深算。
到底是多事之秋,老狐狸都进洞休养,懒得蹚这浑水了。
“你扶我坐起来些。”景辞道。
白苏抽了两个厚实的垫子塞在景辞腰后,一面理被角,一面说:“才出太医院的门,奴婢又遇上黄进良,馨嫔娘娘也差人来问,郡主的病要不要紧,还问太后几时回宫,有话没有。”
“三姐姐还是同往常一样,捺不住性子。她问的不是我的病,而是找我要解药。柔仪宫里搜出来脏东西,她怕被牵连上。也不看看这一下子抓了多少人,真要算起账来,宫里恐怕连个烧水洗衣的人都没有了。她急什么呢?就是在我屋后挖出了‘宝贝’,喻贵妃不也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吗。”
白苏道:“奴婢也是如此说,郡主正病着,旁的事情管不了,请黄公公少安毋躁。”
景辞道:“说得好,晚上那帖补药就赏你了。”
“奴婢可要不起,郡主且喝了吧,早早好起来,等圣驾回宫,还有的忙呢。”
“得啦,别啰唆了,我自己省得的。陆焉呢?还没走?”药,她想起来就觉得苦。
白苏答:“陆大人忙得很,一上午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断过。连曹得意都来回话,不过他没说几句就被请出去喝茶了。曹得意这条哈巴狗,陆大人多半瞧不上。”
“人都说半夏厉害,我瞧着你这张嘴也不输她。”景辞长舒一口气,胸口才好受些,她不由得感叹道,“西厂越发风光了,早十年谁想得到大邑朝会冒出个西厂来?总领两厂,压服锦衣卫,好大的声势,如果他熬得过,你们就得改称九千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