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莲花 (2)

风,吹起来了。裹紧了披肩,走得更快了。细碎而有力的脚步,空气中短发的撞击声,心里一些东西悄悄润物细无声了。春天,不是在季节,而是在心里。莲花,不是长在盛夏的池塘里,不是塞尚、张大千、黄永玉画的荷里,而是突然之间,一枝又一枝地在心里,逐一蔓延盛开,以最凌厉的姿态,豪夺人目。

真的突然么?当然不。请相信这一切蓄谋已久,请相信它早已埋下多年的伏笔。只为这一刻,劈面与我相遇,不早,不晚。哦,或许晚了一些。

“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谁在唱?快过年了,天上很多烟花,像蓝色的幽灵。炸开的刹那,有粉身碎骨的快感——真的真的,为了这一刻,它又等待了多少年?这是定数,是在劫难逃。而绝对不是,无可无不可。

那些庞大的光阴里,有多少还留在手里?只有这一朵莲花。以坚韧的等待站在风里,等待盛开。

两两相遇。梦里忽忆君。愕然就问:你在这里,到底等了我多久?

而今夜,我为何,两手空空。什么也不拿,什么也没带。就这样赤膊上阵了,去迎接一朵莲花的盛开?它突然翩然而至,与我的寂寂恰好相逢。短兵相接,彼此相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早就在这里。

终于找到了,眼下这最孤寂的莲花。无论我要不要,它都来了。就像孤独,无论我要或不要,它都不约而至。也好也好,它们知道,这一切,恰是写作所必须的养分,此刻,眼下。一个人,恰当的孤寂。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此刻,当下,这突然的莲花,怒放得简直有些放肆和放荡了。为了你,只为了你。哪怕,不顾了,一切。

还有谁比莲花更懂得我么?——那泅染在纸上的十万残荷,那刹那间的崩溃,那些羞愧,那些难当,那些曼妙的惊喜……它们都在暗中寻找过我,它们都拭目以待,看我如何来招架这突然的莲花。

那么,我认命。

俯首称臣。因为知道,无论如何挣脱,画或者不画,说或者不说,你都在那里了——你跋涉了千年万里,只为了我而来,而我,除了低眉,除了以最慈悲最欢喜的心迎接你,还能如何?

风更大了。冬天的树枝,鬼媚地伸出手臂,我看到暗影中有一对情侣。女人躲进男人怀里,我躲进莲花的怀里。我们都很幸福,我们都发出极其苍茫的笑声。那声音是冷绿的,有些凝固。我听得到它们一瓣瓣掉在空气中。我听到我自己发出了更妩媚的声音。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