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的牧场(1)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了怀疑,怀疑过去所学的一切——生与死、因与果、始与终、有穷与无穷、永恒与无常;但我知道,自己的这些疑惑,何时如兵临城下般,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四十年前,我选择回到儿时旧地度过余生,落脚安家的那块狭长地就在小溪边上。旧地图管这小溪叫沃泊尔溪,因为附近曾住过一位怀安多特【注释】印第安酋长。小溪刚够五英尺宽、一英尺深(汛期除外),却是连接我现在的土地和我儿时家园(小溪上游约两英里处)的纽带,中间数百英亩的溪谷是我童年时的游乐场,也是我成年后的人生学堂。低矮却十分陡峭的山丘将这片小溪谷环抱,一个多世纪以来,放牧的羊群将谷间的草地修整得如同高尔夫球场一般平滑。我可以在这片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徜徉,因为整块地都归我母亲的家族,也就是罗尔(Rall)家族成员所有。但我并没因为这样的好运而心怀感激,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谁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几百英亩的私家大草地上漫步闲逛,不是吗?孩提时,我们把这片草地叫作“永久牧场”,“永久”和“牧场”这两个词在我的脑海里简直就是一个词——永久牧场。我们的父母都是牧场上的农民,他们就是这样称呼它的。在我们心里,它以前是牧场,现在是牧场,将来也一样是牧场。

【注释】怀安多特(Wyandot)人或温达特人(Wendat),也称休伦人,是北美原住民。

从这片牧场本身我就该领悟到,“永久”不过是种假象。那些慢慢腐烂的老树桩默默讲述着牧场的过去。这里曾经是一片林地,它们都是这里的参天大树。如今,这儿成了牧场,它们也只剩巨大残桩,星罗棋布。圣詹姆斯溪汇入沃泊尔溪的地方有一个史前建成的土垒,现在也只剩土垒的后半截依旧屹立在那儿。(真神奇,在俄亥俄州的一个牧羊场深处居然会同时出现欧洲犹太基督徒和美洲原住民的名字。)大家都说它是人工建造的,可它孤单地杵在那儿显得有点儿突兀,与沿溪的谷坡又都不相连。我却被它彻底迷住了,还把这儿的图书馆所有和“筑丘人”【注释】相关的书读了个遍。我知道,比我们先住在这儿的怀安多特印第安人与特拉华印第安人都不是神秘的筑丘人。我站在这个梨形土丘的最高处,想象那些神秘人像书中描述的那样把一筐又一筐的泥土搬到这儿。我假装自己穿越到他们的文化时代,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我想让他们现身,要他们从土里走出来对我说话。他们在两条溪流的交汇处筑土丘是有什么原因吗?难道这儿在他们那个时代就已经是整个溪谷里最佳的垂钓点了?

【注释】筑丘人:美国原始印第安人习惯生活在一种土堆式的屋子里,故被称为“筑丘人”(Mound Builders)。

从我家出门跨过沃泊尔溪,对面小山的山脊上有条弃用的水井管道,周围散落着一件件陶器,这里显然住过一户美洲拓荒人。事情变得更神秘了。在这户人家的旧址上能找到我们的文化时代里才有的人造物件。我的一个姐妹就在这儿发现了一枚黄金结婚戒指,于是与她丈夫在这附近建起了他们的新家。可有时,我们也能在这儿发现古文明用具,比如燧石箭头。它们顿时使黄金戒指变得很不搭调。家里人传说,有个黑人曾在这儿的一间小棚屋里住,他为我们的祖父工作过。但是,有户人家曾在这儿居住是很明显的事,而且他们住在这里的时间比祖父在世的时间还要早,住的房子也绝不仅仅是个小棚屋。无论如何,这些人对我们来说就和建土丘的那些人一样神秘。母亲把那些散落一地的陶器叫作“瓷器”,而盛产瓷器的中国却同筑丘人一样,与我们相距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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