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
有人说，现在中国人的道德素质下降了。我不太接受这种说法。如果从人性的角度看，我们并不比100年前的中国人更糟糕，我们也不比100年后的中国人更好。人性千百年来的变化幅度很小。1993年采访上海的哲学家赵鑫珊时，我问他：科技、医学等一切都进步这么快，但是现代人为什么依然需要18、19世纪的音乐抚慰心灵？赵鑫珊特别着急：小白，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我们的人性千百年来没有发生太多变化。人性的表现则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环境对人性所起到的激活作用，外界的环境激活的是你内心哪些部分。如果外界的环境很糟，可能激活的就是你内心中糟的部分；如果外部环境好并且产生一定的约束力，就会激活你内心向善和好的那部分。为什么老外到中国也乱闯红绿灯？为什么有的时候出国我们挺遵守交通规则的？另外一个就是制度保障。很多人说中国人现在道德滑坡，集中表现就是老人摔倒没人敢扶，为什么？说一扶就讹人，诬陷你把他撞倒了，因此现在没人敢扶。请问这是道德问题吗？如果中国的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已经覆盖到每个人，请问中国的老人会讹人吗？中国的老人一生善良，但是中国的父母是以孩子为宗教、为信仰的，他最怕给孩子添麻烦，走到街上去买菜，即使有钱也省吃俭用，这是那一代人的特点，被撞倒了，躺在地上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坏了，可能得手术，估计得三万，完了，这又得给孩子添麻烦了。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任何伸向他的一只手都可能被他当作救命稻草，一生善良的老人就可能讹人，这是道德问题还是保障问题？
二三十年前的中国，两车一撞，司机下来就打，为什么？打输打赢决定谁赔钱。现在中国人在撞完车之后表现出来的道德水准，我认为是全世界最高。有时候下来吵两句，哥们对不起，没关系，递颗烟抽，两个人成哥们了，把保险号一抄，完事儿了。因为现在有强制的保险，利益跟打输打赢没关系了，人就文明了。
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周围环境依然没处在良性循环期，还处在恶性循环，这容易激活我们内心不好的部分。我经常在马路上看到，刚才还在排队的人，排了很久，突然有加塞的人，旁边的都加塞，周围的人不断加塞，这刺激了他，他本来一个守规矩的就坚守不住了，也要加塞。其实人性没变过。如果没一个人加塞，想加塞的那个人也就不敢。因此，我觉得最大的挑战不是探讨人性和国民性的问题，而是如何让未来的教育、环境、法律、制度约束人们内心的恶，激活人们内心向善，所有的文明国度和发展的国度，一个显著的标志是他们的眼睛非常单纯。
但是，在我们眼睛里看得到所有，我们太复杂了。中国人现在一打一单打，修理世界上所有的一打一的对手，因为你比他复杂多了，他很单纯。就像我们有时说某些国家的人，一帮人和他喝酒，一会儿就把他喝高了，我们说“那哥们也太实在了”。你看这句话挺吓人的，人家碰就干，因为他遵守规则，他很单纯，而我们极其复杂，我们有各种规则。因此，这个问题我很忧虑，但是从来没有靠道德解决道德问题的。制度、环境，还有保障，才像是三层保险。真的撞车就不打架了，如果医疗保险、养老保险覆盖到每个人，老人绝对不会讹人，因为有保险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