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的苦与乐(2)

在谈判过程中,作为美国首席谈判代表的巴舍夫斯基,因为在谈判中对中国不断提出要求,而被戏称为“贪婪女士”。当然,他们也给了我一个绰号,叫作“抠门先生”,意指我在谈判中斤斤计较。

其实,我有时真不想那么抠门儿。

有时候我们谈判,一直进行到深夜,如果我在某些谈判条件上稍微大方一点,我们就可以结束谈判,但是我不能,这是关乎国家利益的事情,真不能松口。谈判注定给人一种煎熬的感觉。

一方面,我们要面对国外谈判方的压力;另一方面,我们还得跟国内各部门沟通解释。有人戏称,这是谈判的“第二战场”。

每一个部门的负责官员都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都想确保自己的部门在中国入世以后不受到冲击。还有一些人对关贸总协定条文、对多边贸易体制不是很熟悉,因此对我们谈判的很多内容多有误解。这些都会给我们的谈判带来压力和阻碍。

比如在农产品进口方面。根据关贸总协定关税配额量的规定,配额量并不一定是实际进口量,进口量超过配额量就用高关税,低于配额量就用低关税甚至免关税。1999年我们与美国达成协议,每年进口小麦的关税配额量为700多万吨,5年以后增加到900多万吨。当时有些人误解了,认为我们承诺每年从美国进口900万吨小麦,国内粮食市场会遭到很大的冲击。这种说法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很多人都说我们让步太多了。实际上配额量是一个控制量,不是一个非要进口的量。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它们的关税配额量从来没有完成过。当时面对这种指责,真是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再比如说,1994年的谈判其实是有可能取得突破性进展的,谈判开始时形势很好,澳大利亚代表和新西兰代表表示,坚决支持中国,前提是中国解决一下羊毛的进口配额问题。当时我们得到的授权是每年进口16.9万吨羊毛,而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要的是18万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表示,只要中国同意这个18万吨,他们将全力支持中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是西方国家,如果西方国家的谈判营垒出现了分裂,那么中国复关成功的机会就很大了。我很想同意它这个18万吨,但是与代表团其他成员商量的时候,他们堵死了任何可能性。我只好按16.9万吨这个数字谈,最后拒绝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要求,于是在那次谈判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坚决站在美国方面,态度非常强硬。

使我感到沮丧的是,等我们回到国内查看1994年的进口数据,最终发现1994年我们实际进口了31万吨羊毛,远远超过别人提出的18万吨。当时管理很松散,“一般贸易进口”“加工贸易进口”以及其他贸易形式的进口不一而足,而管理则是分兵把口,各管各事,一个部门管一种形式的进口,结果连全国每年进口多少羊毛都没有一个清楚的概念,糊里糊涂地就拿出了一个奇怪的16.9万吨配额。而澳大利亚、新西兰这些国家知道自己每年出口了多少,明明知道当时中国每年平均进口22万吨,他们要求18万吨并不过分。

1994年的复关冲刺没有冲出去,主要问题就出在内部协调的不力和管理体制的混乱上。这种情况的出现就让我们在谈判的过程中腹背受敌。时光荏苒,1999年中美达成协议以后,我看到网上的新闻标题是“龙永图,别流泪”。我激动的时候是不会哭的,有什么好哭的!达成协议后,我很激动,也有些遗憾,总是会想如果在前面谈判的某个环节把握得更好一些就好了。但不管是激动还是遗憾,我都不会哭,谈判又前进了很大的一步,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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