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7)

刘原干笑,说:“是的,是我接收的,已经准备拿来作为军统站办公地点了。”

陆西元说:“什么用途随你,但屋子里清出来的人,给个地方安置就行。郑九三生前交好的朋友和同事不少,咱们免得自寻烦恼。这点事,你是举手之劳,何必问我?”

刘原答应下来,挂了电话。陆西元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大幅地图,计算着国军抵达吴尚的剩余路程和时间,心中暗暗地说了一句:再蹦跶也就这么几天了,冷眼旁观吧。

8

陆西元自己煞费苦心选择的住处,在距离市府约莫一里地,处于天禄街中段的大陆旅馆。这旅馆建于民国初年,曾经是吴尚首屈一指的旅馆,但历经四十多年岁月变迁,已渐现老态,倘若将它比作女人,那就是徐娘半老,犹存些风韵吧。陆西元选这里住既不显豪奢,又不失市长身份,真正算是得体了。他住在二楼楼梯西侧,包了三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起居,一间用来安置随从。

入住当晚,李嗣和刘原不约而同都赶来登门拜访,祝贺乔迁之喜。陆西元迎下楼来,客气地请他们去客厅坐,开了瓶香槟酒,切了两根红肠装盘,又特地开了唱机,播放了几首西洋乐曲。

他持着酒杯聆听了一阵子,见这俩人愕然不解的模样,含笑解释说:“这是门德尔松和莫扎特的曲子。哎呀,吴尚这几年在日本人的统治下,精华尽失。满大街寻找,就这么两张唱片。我攒了好几十张音乐唱片,都丢在贵州了,得设法请人捎带过来。那些旧文人士大夫,是不可居无竹,我却是不可居无乐。事务繁忙中,抽空听听,也算是一种放松休息。”

李嗣狡黠地笑,问:“陆市长留过洋?”

陆西元摇头,说:“我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教会办的学校,洋味儿太重。受了熏染,洗不掉啦。”

刘原试探性地问:“听说陆市长在贵州做专员,政绩斐然,还蒙委座召见,是真的?”

陆西元点头,敬了他一小口酒,说:“这都是上峰以及同僚的抬爱,其实,我在那穷乡僻壤也没什么作为,战争期间,训练壮丁,整顿盐业,还好没捅出什么娄子。虽承委座亲自接见,那也是言过其实,惭愧得很呢。”

这二人都是耳目灵敏之辈,手里有电台,背后有靠山,查询起这位新来的市长,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于是,李嗣的陈立夫,刘原的戴笠,都在密电里叮嘱部下,对待这位市长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此人既能上达天听,以不足四十岁的年龄担任这座行政院直辖市的行政长官,背景莫测,前途无量。李嗣、刘原虽然各有其主,但在这入城接管的较量中,已经领略过这位孤身赴任的年轻市长的手段,很想用心接纳,引为知己。但这会儿,进门后看他这套做派,以及不择公馆豪宅而住旅馆的行径,深深地知道,此人特立独行。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在抗战胜利后,在这座城市邂逅了,并且都在名义上成了他的下属,但不是什么好事。在这间铺着柚木地板简约洁净的所在,他们想起了自己各自所占据的别墅洋房,如坐针毡,不免有些汗颜。但这种内疚式的羞愧也是短暂的,随即便重新被轻屑所代替。

刘原凝视着杯中那琥珀色的酒液,说:“陆市长,你吩咐我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就在这旅馆向南隔一条街的拐角,有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楼,清静得很,正好适宜她们住。我安排傅太太,不,郑小姐母女俩住进去了。您还满意吧?”

陆西元说:“公事公办,以律惩奸、以律褒奖,我只求奖惩分明。”

李嗣似乎不知道这件事,听他们说得暧昧,便问:“二位,奖什么?惩什么?那位傅太太,是傅秋寒的姨太太吗?”

陆、刘二人一起笑了起来,但笑中含意各有不同。陆西元没有明言,刘原却有意挑明了此事,但含糊其辞,比添油加醋更令人产生遐想。李嗣懂了几分,不动声色地说:“陆市长不远万里来到吴尚,身边也没有带家眷,生活起居,是得有个女人照应,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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