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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西元对于李嗣和刘原各自在吴尚秘密行动的目标并不知情。他控住局面,得以从容视事后,先行将残缺失灵的行政机构重新运转起来。粮食供应、供电恢复、港口码头复工、学校重新开学等等这一系列的事务,几乎靠他一己之力,已然恢复了七八成。
当然,百忙中他并没有放弃对那两位曾经为己所用,紧接着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手握军权之人的监视。他们进城后大致的动向,他了如指掌,今天接收了哪些房产,昨天抓了哪些人,前天又和哪些人互相拜会等等,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其余的事情也就罢了,但在针对他们先后与日军驻吴尚最高将领的接触问题上,他心生警惕,但却一时无能为力。他知道这两个人的真实背景,也曾利用这背景后的矛盾冲突。但理智告诉他,这些事可能是一潭浑水,深不可测,贸然涉足可能会招来灭顶之灾。所以,他拿定了主张,可以将一切看在眼里,但不做出任何的反应。现在,他的主要工作是将这座在战争中满目疮痍的城市恢复过来,重现战前的繁荣。
但是,这世间万事俱难遂愿,他想不介入那些敬而远之的勾当都难。
这天上午九点,陆西元正在市府内办公,楼外有人报告,有位女子要来面见他,说是吴尚前任市长的女儿。陆西元愣怔了一下,吴尚前任市长挟资外逃,代理市长被李嗣勒死在楼底地下室,她是谁的女儿?
他好奇心起,吩咐让她进来,在隔壁会客室稍等。不一刻,耳听得门外走廊里两种步履节奏完全不同的声音传来,孔武有力的是卫兵,轻柔如猫的大概就是那女人了。这女人进了屋内,卫兵说完情由时,她低低地用纯正的国语道了声谢。
陆西元越发地惊奇,他来吴尚这些日子所闻听的女声大都是吴侬软语,晦涩难辨,这会儿竟出来这么个宛若电影演员般专业的国语声音,岂不是个异数?他抓紧时间,处理掉手里这两份关于返还原伪政府征用盐商李某住宅的请示,吩咐秘书拿去办理,起身去那墙角处的小门,轻轻推开。
只见一个女人朝着敞开的房门坐着,穿一件月白色的旗袍,颈部围着一簇红色的丝巾,身边放着件脱卸下来的貂毛外套。她的侧脸在盘起的发髻下,显得小巧而精致,挺直的鼻梁顶端稍显鹰钩形状,给红唇的妩媚掺和了一点肃然之气。
陆西元为免唐突,咳嗽了一声。
这女人吓了一跳,赶紧掉转身体。陆西元看清了她的面容和身段,蓦然想起个人来,竟跟眼前这女子有三五分相似。
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和颜悦色地说:“我是市长陆西元,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女人听他自报家门,迟疑了片刻,随即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弯腰去沙发上那略显破旧的手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把手枪来,指住了陆西元,颤抖着声音说:“你,你这个卑劣无耻的家伙,我要杀了你!”
陆西元适才因为她相貌的缘故而分神,冷不防她拿出枪来指着自己,吃了一惊,两眼瞪着这黑洞洞的枪口,双手微举,竭力用平和的语调安抚道:“女士,请放松些,放松些。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这女人眼中流着泪,可是却没有扣动扳机的勇气,在这种骑虎难下的状态里,僵持了约两分钟后,突然瘫坐在沙发上,昏晕过去。
陆西元见她因紧张而昏倒,暗暗松口气,试探着唤了一声,见没有动静,这才过去从她手中取下那支枪来。他心中的惊惧一去,好奇重新占了上风。面对这样一个身材纤瘦、容貌妩媚,连枪都开不了的弱女子,还需要那些卫兵来帮忙吗?
他将枪收起来,去倒了些凉水,用毛巾浸湿了放在她的额头,须臾间,这女人幽幽地呻吟了一声,张开眼睛,陡然省悟起自己眼下的处境来。急忙翻身坐起,瞅个空子,合身扑向不远处的桌角,想以死来惩罚自己的胆怯。
陆西元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按回了沙发,讥讽地笑道:“我这里是市长办公室。你一头撞死在这里,或者一枪打死我,都将辱及我的名誉。女士,请注意你的身份,这可是件害人害己两不讨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