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奥斯曼的大都市改建计划正隆隆进行,现代主义黎明的巴黎,展现出新的城市风景,现代生活也成为理所当然的艺术主题。印象派的城市风景画大多描写首都的休闲娱乐生活:赛马、夜总会、咖啡馆、歌剧、舞蹈、群众性舞会、在公园和林荫路上散步等,构图、取景和透视方面往往受到日本版画和摄影艺术的启发。马奈名作《草地上的午餐》和莫奈《花园中的女人》的场面,几乎是以照相的视觉营造的,人物与风景的关系都体现出一种“瞬时性”。德加和雷诺阿更乐于描绘这样的现代生活场景,如德加的《舞蹈课》、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
自学成材的德加在印象派团体中比较特别,他对自然风景不感兴趣,只热衷于对行为动态瞬间的捕捉,这大概也是他成为业余摄影师的原因之一。他做事总是出乎意料,只和马奈走得比较近,但两人经常产生激烈的争论。德加还喜爱收藏,在他陈列得如同私人博物馆的大房子里,收藏了数以千计的同行作品,包括油画、素描和版画,其中有德拉、克洛瓦、安格尔、杜米埃及马奈、塞尚、高更等人的作品。马奈所有风格的作品他都有,还有数量可观的日本版画、素描和书籍——他是当年的哈日族。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莫奈的作品。尽管德加一向蔑视成功,也蔑视奖章,但他算得上是成功最快的印象派画家,1912年,《把杆的舞女》在拍卖会上的售价高达四十三万法郎!在他去世的第二年即1918年,德加的画更卖出了惊人的价格,标志着印象派不可逆转的胜利。卢浮宫也以四十万法郎买下德加的《贝莱利一家》。
艺术史学家克洛德·安贝尔说:照相术与绘画,相互抄袭,相互重叠,这是“雌雄同体”的形成。德加的画作尝试用摄影的方式“看”事物,用摄影的语言思考,比如《勒皮克子爵像》,有如画家带着一个空取景器在街上闲走,选择取景。这一点对电影至关重要,用“镜头”和“画面”叙事。
印象派绘画直接地见证生活。初生的电影,与之有着神秘的相似性。
可以说,电影与绘画反映的是同一种生活,只是电影让画面动了起来,“尤其当电影被涂上色彩时,它简直就是真实的自然”。
“海水和河水的千姿百态,云层中光线的千变万化,花朵鲜艳夺目的色彩,炽烈阳光下树叶五彩缤纷的折射——这一切都被他抓住,并真实地表现出来。”评论家戴奥多尔·杜雷评价莫奈的一段话,可以用来描述印象派整体的迷人特征。
事实上,卢米埃尔影片固定视点的单镜头表现形式,以及“当场抓住的自然”的特性,与印象派绘画何其相似。“抓住鲜活的自然”是印象派绘画,也是卢米埃尔电影的首要目标。
这是一种目光的革命:看不见的事物(光、风)、不可企及的事物(云、雪)和不可触摸的事物(烟、汽)的形象化。卢米埃尔的镜头如印象派画笔一样重现那个时代尤其是工业革命的图像:蒸汽、车水马龙、人群涌动……
虽然绘画是一种古老的艺术,与人类意识同样古老,而电影是一种现代艺术,是工业和科学发展的产物,但这两种艺术形式如此相亲相近,正如戈达尔所说的,“卢米埃尔兄弟是一个小作坊,但他们却是印象派的表兄弟”,他认为“路易·卢米埃尔因为受印象派影响而成为福楼拜和司汤达的传人”。
应该说,印象派是发端于19世纪中期的一场意义深远的艺术运动,是自然主义倾向的巅峰,也是现代艺术的起点。印象派作品表现的移动,与以前的所有作品皆不同,这代表它的现代性。19世纪末诞生的电影就体现了这种移动的现代形式。印象主义的作用在于让初生的电影一下子进入现代性,立即成为一种诗意现实主义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