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绝恋》 后记(2)

当时是南半球的夏季,冻土融化,成为沼泽。我用尽全力拔腿,但拔不出来了。泥巴稠得就像胶水,我一点点往下陷落,手足无措。这个过程很恐怖,一直陷落到膝盖时,我才想起来为什么还要那两只靴子呢?

我把小腿从靴子里抽了出来,光着脚俯下身趴在泥上,横过来滚出了沼泽地。我浑身是泥,又累又冷,蜷缩在雪地上睡了一觉。

半小时后我醒了,有了力气,想想回程还有几个小时的路要走,便扔了很多小石子在沼泽泥地上铺出一条路来。我胆战心惊地爬回陷落点,伸手把大靴子从泥巴里拽了出来。

那天,南极告诉我什么是舍得。大靴子也许是我们尘世中的某些东西,有时候它会害死你,有时候却又少不了它。

有人以为南极是出世的,我却以为南极是入世的,所有的红尘法则,在这里不是被缩小了,而是被放大了。

《南极绝恋》不是个爱情童话,《南极绝恋》骨子里是现实主义的。富春是当下许多人的缩影,充满能量,手段直接,缺乏信仰,他们火热而执念地活着,为达目的,可以牛后,也可以瓦全。而如意是我们历史上曾有的,我所怀念的那些精神贵族们,他们孤傲,刚烈,不合群,向着自己的目标,宁为鸡首,宁为玉碎。

而那个小木屋,则是我心中的归宿。当富春和如意这两块性格迥异,各有棱角的石头被命运和求生的本能捏在一起,放入小木屋的方寸之间后,在南极波澜壮阔的命运之海里颠簸时,这两块石头互相碰撞,伤害,磨合,迸发出我所渴望的最热烈的,最本能的,最真挚的救赎。

《南极绝恋》是我对娑婆界的概括。我选了一个入世的男人,一个出世的女人,一只企鹅,一个残破的小木屋,一片苍凉洁白的大陆。我试图只用这五个元素,构架出我眼中的人间。在这个人间之上的,是信仰。

长城站靠海边有八个雪白的大油罐,我在上面画了八仙,油罐很大,我搭了两层的脚手架才画完。

和东南极不同,长城站所处的西南极此时阴雨连绵,但每一次我给神仙点睛时都会云开日出,一阵金光洒下来,洒在神仙脸上。

头三个我没在意,到第四个时又是阴雨骤停,霞光万丈,就觉得了不得。后来四个越来越震惊,除非亲身经历,否则难以置信。八个油罐画完,我感受到所有真善美的神明都是真神,那个能够和修女讲《玫瑰经》的老和尚是多么宽广。

又过了两年。

2013年岁末,我拿着初稿的小说去找中国极地研究中心的杨惠根主任。惠根大哥是研究高空物理的学者,在南北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他看完小说里有关极光的描写,担心我两次在南极时都是极昼,并未感受过真正的极光。于是惠根大哥亲自帮我安排了行程,让我去往正处极夜的北极。

我从挪威一路独行向北,到达世界最北小镇朗伊尔,而后搭乘一架双水獭小飞机,飞跃北冰洋,在颠簸的气流中,进入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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