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绝恋》 后记(3)

我在北极独自住在一个小木屋里,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没有广播。外面漆黑一片,有北极熊,它们都很饿,所以我出门要带枪。

极夜,寂静,风声,我养成了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四顾的习惯,加上看了北极熊攻击人的视频,过得比兔子还小心。

有一天晚上暴风雪大作,极夜的暴风雪,真正的暴风雪,零下五十度的暴风雪,无法形容的暴风雪,我一个人太苦闷了,决定出去转转。

我穿上最厚的连体服,背上枪,戴上最厚的手套和帽子出了门。十分钟后,我就被冻僵了。我的脸上戴着面罩,呵出的气体结成了冰,冻得皮肤如针刺般疼。我抱着相机往海边走,因为我想用慢门拍一张夜色中暴风雪下的北冰洋。然后我发现相机失灵了,锂电池完蛋了。我凑近相机想看个究竟,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相机上结了一层冰。

于是我不再从取景框里看世界,我四顾北极,在无边的夜色中,看清了在星光下呈现微蓝色的美丽人间。混沌的雪被卷起到几十米的空中,翻滚着。呜咽的风裹着雪,将整个 Svalbard (斯瓦尔巴德)群岛、整片Ny-Alesund(新奥尔松)属地吹得地动山摇。

极夜,很大的气场。

那时在斯瓦尔巴德岛上,有一位忘年交陪伴着我,他叫Kim,七十多岁,身材巨大,留着圣诞老人的大胡子。Kim是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士,诺贝尔奖的评委,也是挪威皇家科学院的院士,心理年龄大约在18岁左右,喜欢傻笑。我俩坐在北极小木屋里,点着蜡烛聊那些极地的传说。

后来《南极绝恋》在北京摄影棚里拍摄感情戏时,七十多岁的Kim从挪威飞来探班。他坐在我身边,望着那些复杂装置、摄影机和绿布问我,有音,你记得感恩节那次很大的极光吗?我想起2013年的感恩节。

那天整片Ny-Alesund属地,十一个国家的科考站,加在一起只有三十几个人。大家决定开一个感恩节派对。就在感恩节派对前半个小时,我写完了这部历经南北极、历时近四年的小说。

我心想别迟到了,收拾完东西往外走,一抬头,就看到了漫天的极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极光。极光也叫 Aurora,是罗马神话中的黎明女神。

绿色极光恢弘地绽放在繁星无数的夜空中,我想起Kim告诉我极光下许愿会很灵验。于是在感恩节那天,我独自跪在冰原上,面对着极光,静静许愿。我想起三年前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也离开了中山站年夜饭的宴席,跪在一座南极的山巅,独自默默祈祷。

又过了一年。

2014年2月,我第三次去南极,为电影复景。玛瑙滩,西海岸,风暴湾,企鹅岛,每天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走在八九级大风中。

有一天我来到科林斯冰盖下,遇到了一副座头鲸的骸骨。

时光久远,这副完整的骨架已经石化了,它平躺在寂静的海湾中,风从它头骨的窟窿里穿过,发出呜呜声,像是要和我述说。我放下背包,坐在鲸鱼巨大的头骨边,眺望着远处的纳尔逊冰盖。

近海处的冰雪化了,露出黑色海滩,天地间全是风声,世界尽头,死生无界,黑滩白雪,碧海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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