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懵了。
因而,当朱莉走在他面前把手里的头盔递给他的时候,马世谦一阵慌乱,他手一抖,手上拿着的装卤味的塑料便当里的汤汁洒出来,溅在朱莉的裙角和左脚的鞋子上。
马世谦赶忙蹲下来试图脱下外衣用衣角帮朱莉擦拭鞋子上的汤汁,这个内心业已失守的男孩,外衣的袖口挂在了摩托车的车把上,他一拉外衣,并排停放的十几部摩托车和自行车倒了一片。
“当代中国的女人,没有‘lady’。只有没什么意思的‘小女人’或死气沉沉的‘老女人’。什么是‘lady’?‘lady’就是气质里面保有着一种经得起岁月考验的行为举止很classical的女性。遇见这样的女性,是男人人生中最大的福报。”
朱莉就是马世谦心目中的lady。
那天,她就那么伫立在他面前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她那股子像长在骨子里的从容完全没有被马世谦连环的莽撞打乱。
之后的几分钟,从表面上看,她陪他还原了现场,然而在他心里,朱莉穿透了他全部青春,占领了爱的高地。
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女人的从容原来可以这么美,马世谦深深地被朱莉的从容打动。
世事弄人,在马世谦对朱莉延绵不绝的一往情深中,他唯一恨过的,也是她的从容。
在他们不到一年的交集,她就是这么从容地应对着一切来自他的鲁莽,带着她最初迷住他的笑容,让他在她面前不管怎么拼命都还是经常感到无地自容。
马先生之后半辈子都对穿白衬衫配彩色丝巾皮肤白皙涂朱红唇膏的女生有无力自拔的偏爱。在他自己的衣橱里总藏着几套尺寸略有差别的白衬衫给上门服务的小姐们换。那些怎么样也穿不出白衬衫清白风情的小姐总能有效勾出他的烦躁,每每他粗暴地把衬衫扯开的过程又成了他自我慰藉的独特方式,像一剂偏方,一次次平息lady朱莉留在他心头的挑逗与羞辱参半的伤感记忆。
他并不恼怒有那些羞辱,甚至也无意要忘记,它们跟挑逗一样美好,相对来说,如果失去了羞辱的陪伴,“美好”本身倒平淡无奇了。就好像羞辱是Tequila的盐边,让所有最爱的记忆一路醉进灵魂深处,跟血肉长在一起,记忆成了就算没有任何人的协助也能独自感到骄傲的“自己”。
马世谦不知道在他的那个青春初年,朱莉打动他的是白衬衫还是她选择的衬衫尺寸刚好让第三个扣子在胸前崩出一个呼之欲出的紧张度。
“那你就留下来,好不好?”
白衬衫的扣子终于在马世谦面前彻底绷开的那天下午,是年三十几岁的女人朱莉问是年二十出头的男人马世谦。
马世谦清楚地记得朱莉问他“好不好?”这三个字时的语调和她说完之后翘上去的嘴角。
朱莉对矜持和放荡分别准确的拿捏和两者之间的自如切换仿佛基于某种数学。当一切经过缜密计算和严格训练之后,幻化出对放浪之事的一丝不苟和对严肃问题的玩世不恭。朱莉是那么自在,似乎在她这样的女人内心,并没有对“放浪”或“严肃”的分别,女人最高级别的自在即是忠于自己的坦荡。
大概因为马世谦他很少看朱莉的眼睛,她的长相在他的记忆中并不是那么的清楚。他只记得她的饱满的嘴唇和饱满的额头。
对爱笨手笨脚的人容易把情感划入博弈的范畴。
马世谦自认在被他称作是“启蒙”的那段似情非情的交集中“输”给了朱莉,就算他从青涩的少年成了圆融的中年,业已轻松看透很多输赢,可仍旧无法忘怀和朱莉交手的败局。
“那你就留下来,好不好?”
她问他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多少年之后他都记得的她的笑容。
应该怎样形容那个笑容呢?
在那个笑容里面,带着一种胜券在握又故意秘而不宣的风情。
好像她早就知道答案,还故意给他揣测,她好在一旁看他揣测,看他揣测时情不自禁暴露出的慌张,她对着那个慌张痴痴的轻颦浅笑,仿佛借那慌张,助长她对他的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