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调动和发挥电影本性的基础之上,诺兰由此而步上另一个台阶,他得以比弗洛伊德多跨出一步。
当弗洛伊德试图揭开梦的神秘面纱,他走的是一条还原的道路—还原到童年,还原为现实经验,那么,他倾向于一个真实的世界,所看重的仍然是现实世界及其经验,认为它们才是更加重要和更为根本的。而诺兰将梦境与现实相混合,让它们平行交叉不分彼此,那么,诺兰倾向于使梦境与现实并存,让它们并驾齐驱,不分彼此轻重,不把梦境看做是较低一级的。在这个意义上,弗洛伊德是古典的,诺兰是现代的。此其一。
其二,弗洛伊德的工作重心是释梦,是围绕着梦而展开;诺兰并不解释梦本身,而是在解释这个世界,他关心这个世界是如何存在的,梦境(及幻想)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换句话来说,弗洛伊德的终点是诺兰的起点,诺兰从梦境出发,将梦境继续提升,将它们当做造成这个世界的原料,由它们再创造新的现实。因此,谈论诺兰的方式,不是谈论梦,而是梦如何帮助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
回到科布与他的妻子这条线。这对夫妇曾经在较长时间之内,过着一种幻想与现实不加区分的生活,在幻想的世界里乐此不疲,乐不思蜀,误认他乡作故乡。这并没有被看成什么病态,问题出在科布的实验。他在妻子的头脑中植入了意念,让她的思维定格在某种永久的怀疑状态,这种经过灌输的“固定”才是可怕的。由此造成的后果,导致了科布永久的、不能自拔的愧疚。
愧疚是科布挥之不去的心结。影片中除了在阳台上跳楼的那组镜头,其余妻子的形象,都是科布内心愧疚的产物,是他思维的衍生物,如同第二空间里的彼得叔叔。从“现实”意义上来讲,她是不存在的,她早已不在人世,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包括与丈夫长相厮守的要求。这个要求来自科布本人,是他自身没有尽头的懊悔和思念。
就像罗伯特的矛盾想法构成了彼得叔叔一样,科布内心中的愧疚,同样构成了这个人的世界,构成了他生活的风景,产生了这个人生命的动力。从这个意义上讲,妻子又是“存在”的,她转化为科布真实的心理能量。那些不了解科布的人,不会看见他的愧疚,也不知道由此而带来的危险,但是阿里亚德莉知道,他的老搭档亚瑟知道,观众在一旁也看得清清楚楚。科布生命一朝尚在,这种思念和愧疚便同在。他的妻子不是被囚禁在第四层,而是科布只能将她放在这个最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