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谈话(2)

我总觉得图画能走到文字所走不到的地方;或是文字所没有走到的地方。对于前者,我有一个极好的例子:譬如说,新文学运动到现在已多少年了,但是除了一部分的学生以外,他曾打进了何种地域?以群众为对象的普罗文学,它所得到的主顾,恐怕比贵族文学更少数。但是画报是走到了他们所走不到的地方了:所以普罗文学刊物的销数一千;非普罗文学刊物的销数有一万;而画报如《时代》《大众》及《良友》之类便到过六七万。人家也许要误会我用销数来定价值;其实我是用群众欢迎的程度来证明它存在的理由。对于后者,我也有一个极好的例子:譬如说,所谓大众语问题,现在喊得应天响,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般有闲阶级的玩意,他们既不懂什么是文学,更不懂什么是大众,他们以为大众是奴隶,可以受他们自由的驱逐;他们以为大众是猴子,可以受他们强迫的训练。试问“大众语”和“王先生”,同样是三个字,谁真是大众所需要的?画报,的确也曾经前进的作家如鲁迅先生等注意,但是他所提倡的是高深的木刻:可怜我们浅近的大众,比不上苏维埃高深的同志!所以我说画报能走到他们所没有走到的地方。

本来,办画报和玩木刻或是拍美术照是完全两样的。它的对象决不是极少数的欣赏者,而是一般无成见有人性的群众。所以它的取材,不是完全在表现自己的艺术;而是在供给大众的需要。办画报和办文字的刊物也两样。它不看重自己的主张或是意见,而注意人类所应享受的幸福。它不相信凭你的三言两语可以移风易俗;它只想一切的真相有组织的显示出来,使你们自己去欣赏你们的长处,惭愧你们的弱点。总之,它绝不有一些自私的念头。再说得透彻些,那么,画报的自身始终只处于一种介绍者的地位,不像旁的刊物总把自己掮出来。

我觉得,在人生中,读书应当是一种需要。它不是装饰;把它当装饰,你便免不了会有一种轻薄的态度。它不是责任;把它当作责任,你便会感觉到厌倦和勉强。所以你要从书本里去劝导人改良人,你最先便应当去养成一般人读书的习惯。正像你在研究菜肴的烹制以前,你应当知道人有饮食的需要。吃素的动物不吃荤,你得了解人的口味。我当然不是劝你去奉承或是迎合一般人的趣味,我只是劝你弗做过分无聊的事情。

要养成人读书的习惯,从画报着手应当算是最好的方法。用图画去满足人的眼睛;再用趣味去松驰人的神经;最后才能用思想去灌溉人的心灵。第一步工作是《时代画报》的;第二步工作是《论语》半月刊的;最后一步工作才用得到我那位朋友所希望的所谓正经的刊物。这条路径最正当的,也是最奏效验的。今年出版界热闹得变成杂志年,谁说上面几种刊物没有相当的功绩?

当然,《时代》和《论语》所做到的不过是手段的奏效;这哪里是办刊物人最后的目的!有一天人们读书的习惯养成,在供给眼睛及神经的享受以外,自会有心灵的食粮。

办画报是一种冲锋的运动,是一种牺牲的工作。《时代画报》数经炮火,焦头烂额,我只得知难而退,幸光宇浅予诸兄接办以后,用全力来对付,始有今日在本刊上庆祝国庆之可能;所以我特地借这个机会来说一说画报在文化界的地位和其所建之功绩,并记我和它的一段因缘。

(选自1934年《时代》第6卷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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