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幅三千五(2)

叶晓枫和杨志彬议论这些事的时候,那辆蓝色的别克车终于停到一块空地上。一个矮个儿,脚蹬锃亮皮鞋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此时正值午后两点,他们正坐在坝上晒太阳:漠然地吸着烟,或是三番五次地把几枚硬币抛到空中,用手接住玩。大家的眼皮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眼睛却响尾蛇导弹一样跟踪这个陌生男子。在经历过前一段时间的事情之后,大家都不会轻信陌生人了。

陌生人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舒展开因阳光太过耀眼而蹙紧的眉头,冲众人喊了一声:“喂,我说朋友,这里就是万仙城的艺术村?”

“喂!我说你,哪里来的?”疯子推开坐在他大腿上的豆米,用带有攻击性的语气发问。

“呵呵,哥儿们。我是慕名到这里来的,听说这里的艺术家们都很不一般。”陌生人特别强调了“很不一般”这几个字。

“说来听听。”刀疤脸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我听说这里的画家搞创作,不为钱也不为名,而是有真正的抱负。”陌生人说。

“废话少说,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说说看,你到艺术村来干什么。”高干子弟说。

陌生人并没立即回答。他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名片夹,掏出名片,恭恭敬敬地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做完这件事以后,他才说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他想收购一批真正“有意义”的画,一些不被政治风潮影响,不被主流艺术同化,具有鲜明风格和特色的画。

叶晓枫拿着名片看了一回,对来访者的身份有所置疑。某地产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和他的长相实不相衬,眼前这个自称无聪的男人身高还不足一米七,骨骼小而细,皮肤和肌肉贴着骨头长,好似被风吹干的腊肉一样,黄腻腻的。即便叶晓枫有这样的想法,在场的人依然变得热情起来,兴奋不已。疯子第一个把无聪邀进他的创作室看画,随后,刀疤脸,高干子弟等人也纷纷效仿,相继邀他去各自的创作室了。

无聪敲开叶晓枫房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此时的叶晓枫正和合租一间屋的杨志彬打扑克。无聪推门进来以后,问他俩能否把作品拿给他看。杨志彬朝叶晓枫那边努努嘴,对他说:“我是写字的,你去问他。”

虽说叶晓枫并不相信眼前这个陌生人,不过依然挑选了几张近期创作的油画给无聪看。屋内的空间极其有限,他便掀开床单,把画一张张摊在床上,请无聪看他的抽象山水和田园风光。前者是它从以往的国画山水中演化而来的,后者则是通过在艺术城写生获得的灵感。

无聪站在画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既没说好也没说坏。待叶晓枫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完毕,无聪才扭过头来,对叶晓枫说:“你的画受过‘立体主义’的影响,也有‘印象派’的痕迹。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我受过毕加索和梵高的影响,也曾迷恋过达利的超现实描绘。”叶晓枫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摸些门道。

“看来我没走眼。”无聪点头笑了笑,“你的某些部分学得很纯粹,也有自己的东西,看得出来,你把自己的感情也加在了里面。”

“我一直想摆脱他们的影子,做过不少尝试。”叶晓枫说。

“风格不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会‘变’。当然是要带着问题去画才有可能‘变出来’,死搬硬套的话,就算画一辈子也只会变成工匠。”说过这番话之后,无聪把那些画又看了一遍。他把其中五幅单独放在一边,对叶晓枫说,“我想买这几幅,朋友,你给出个价吧。”

叶晓枫没有立即说出价码。虽说他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然而半年没开张的现实却早已在很大程度上打击了他的自信心。另外,跟艺术村的其他人相比,他的作品显然还很稚嫩,他还没找到自己的绘画语言和自己真正想表达的内涵,从传统国画转向抽象油画的过程,不管从理论、技巧还是心态上看,都是举步维艰的。

“你说了算。只要我觉得合适就好了。”叶晓枫想了想,索性把难题留给对方。

“朋友倒是挺大方的。三千五一幅你看怎么样?这些画都是小幅的,如果尺幅大一些的话,我想就不是这样了。”无聪试探着说了一句。

“我看——行!”说这句话时,叶晓枫抑制住内心冲动,他的画从没卖过这么高的价格。就算是他以往画的那些,轻车熟路的国画,顶多也只卖过两千元钱一幅。

“这是一万七千五,剩下的五百元算我寄存在这里的,以后碰到合适的,再来拿你的画。”无聪掏出现金,交给叶晓枫。叶晓枫点了点,把多余的那五百元又送到无聪面前。

“是朋友,就别这么见外。再说了,就算这些钱是我主动拿出来,请大家吃饭的!”说到这里,无聪不愿就此事跟叶晓枫继续纠缠,他拉住他的手,说愿意交他这个朋友。等到无聪出门以后,叶晓枫才握着这沓沉甸甸的钞票,来到杨志彬的面前。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杨志彬说:“他是疯了还是傻了?没怎么细看就给了我这些钱,我看他的性格真是比艺术家还要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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