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幅三千五(1)

这年冬季,事情似乎有所转机。一场新雪落过的下午,一辆蓝色的别克轿车出现在万仙城附近。车辆并没逗留在某处,而是如蜜蜂画“8”字那般在艺术村里兜了一圈。叶晓枫和其他人揣摩来者用意的同时,也谨慎地保持着观望态度。自从叶晓枫入住万仙城以后,还没买主光顾过这里,他们的一举一动倒是被这个片区的小警察暗中监视住了。

提起这件事,也是发生在疯子和豆米吵架后的当天晚上。叶晓枫和杨志彬去小树林里小解的时候,摆在郊区小广场附近的酒席还没散去。失去生活来源的高干子弟喝得烂醉如泥,不停地在大家面前埋怨父亲的官僚主义,为了自己的仕途,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你们知道我老子是怎么教训我的?他说我生来就是个崇洋媚外的败家子,放着好好的公务员不干,整天搞那些既色情又反动的东西!把斯大林画成杀猪的屠夫又怎么了?他干的事索尔仁尼琴早在《古拉格群岛》里说过了,把一群人拉到孤岛上‘改造’,没几个人能挺过三个月的。女人累得子宫脱落,男人弄得终身残疾……我知道老头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怕我这样画下去将来会揭穿他的老底,以前他当红卫兵时可不是被动的,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看到人受罪,他很有快感!”高干子弟醉醺醺地说。

“老弟,你可真有胆量,大义灭亲啊!”疯子在一旁不怀好意地说。

“我老子就是那样一个人,你们不知道,我最清楚他的底细!”酒醉之下的他,口不择言地说。

“谁在这里乱吵乱嚷?”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手电筒的强光射到高干子弟的脸上。

“她妈的,谁敢拿手电筒晃我,日你祖宗!”高干子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准备破口大骂。不过等到来者走近些,他却酒醒三分。站在他眼前的并非村里的巡夜人,而是管理这个片区的小警察。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说几句腐败分子的难听话,也算犯法?”高干子弟依然嘴硬。

“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在公共场合!”小警察说。

“公共场所又怎么样,社会主义国家,言论自由。你没听说过公民的合法权益受到保护?国家特别强调要保护国粹。国粹是什么?京剧,民间工艺,还有我们这些艺术家,我们这样的人比大熊猫还少见,你要学会保护我们。”高干子弟借着酒劲,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也算是艺术家?!”小警察显然是被他刚才的话激怒了。“我观察你们这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们除了每天无所事事地在村里到处转悠以外,就是画那些反动色情的东西。前几天你们还把一些光屁股的宣传单贴在广场和电线杆上,毒害广大人民群众。”

“那叫‘海报’,不叫‘宣传单’!”高干子弟纠正着小警察的错误,“你懂不懂什么是人体艺术,你知不知道徐悲鸿大师当年就开设了人体课,毛主席都是支持的?你居然敢说那是色情的东西,女人体最伟大,女人体最美!我还没听说哪个孩子是女人穿着裤子生出来的。”

高干子弟的话把众人逗笑了。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小警察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愤愤而去。然而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大家的活动就受到限制:现在,他们只能在民居附近搞艺术,不能在更大的公共场合展出他们的作品。那天跟他们结下梁子的小警察三天两头就过来转悠,远远地窥探,潜伏在树林、电线杆背后,倘若他某一天学会飞翔或爬树,大家真怀疑他会把天空也霸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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