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到医院之后,我就被放在了地上。
那时候余震还在持续,医院内外都挤满了人。真的,躺在地上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手脚不全的,浑身是血的,活人死人都堆在了一起。医生和护士跑过来选人,挑出还活着的再转移到医院大厅——我就是从死人堆里被选出来的。
进了大厅,还是没床位,医护人员临时把我搁在了一堆棉絮上,赶忙又从伤员堆里挑出伤势重的先做手术。很多人缺了一只耳朵,少了一半脸,甚至没了手,但都算是轻伤,排不上手术。我被埋了将近30个小时,身上的压力一旦松开,所有的瘀血就会回流,极可能导致肾衰竭和败血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虽然,我被埋在下面的时候,还能保持精力跟外面的人对话,但一被救出来,整个人就虚脱了,话都说不出来。医生看了之后就觉得太危险了,必须马上手术。
其实,在来医院的路上,我就跟陪我一起的表弟说,我的腿肯定保不住了。
表弟安慰我说不会的,但对我来说,失去腿与保住生命相比,已经不重要了。果然,到了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发现我的双腿已经萎缩变形,惨不忍睹。当时我已经完全没有痛觉,整个人都麻木了。
医生说,双腿坏死,只能截肢。
没有家属签字,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手术的。表弟的年龄不够,没有资格签手术同意书。我说,那就我自己来签吧。医生很疑惑地问我,小姑娘,你明白什么是截肢手术吗?我说我知道,就是把腿锯掉。他们又问我,你确定你能做主签这个手术同意书?我说你们不要犹豫了,再犹豫,我就死了。
当时,我不停地冒汗,呼吸已经很急促,这和我婆婆死之前的征兆很相似。我必须要赶快做手术。有没有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要活下去。
签完字的那一刻,一旁的表弟突然大哭起来,他拽着医生和担架边哭边吼:“不许你们把我姐推进去!不许你们把她的腿拿掉……”
他声嘶力竭的样子,让我的心也被牵扯得阵阵发酸。这个平时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男孩,竟这样地爱护着我这个姐姐,我的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我抓住他的手,问他:“姐姐要是没了腿,还是姐姐吗?”他拼命点头。我安慰他说:“那就别拦着医生了,让姐姐有机会活下去。”
接着,我便很迅速地被推进手术室。所谓手术室,不过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帐篷里有三个手术在同时进行。我做的截肢手术,按常规操作是要打全麻的,但在那时候,条件不允许,没有药,没有专业的麻醉师,就只能接受半麻处理。
在接受半麻时,我全身一直在发抖,又冷又怕。好几个医生过来按住我说,你不能抖啊,抖成这样,我们没法给你顺利推麻药。他们费了半天劲儿,才把麻药推进去,注射完毕之后,问我有没有感觉。我说好了,没有感觉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想睡,可又睡不着。整个手术的过程中我都很清醒,能听见他们所有动作发出的声响。直到开始听见电锯的声音,心里已极度紧张。我问,你们是在用锯子吗?他们说,是啊。我说,这是要锯我的腿吗?他们说,是啊!
没有任何东西遮住我,只有一个帘子挡住了我的肚子。隔着那个帘子,我就要永远地告别我的双腿了。电锯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