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莫惊五胜埋骨香(6)

从暖阁里出来,寒冷的北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锦段被汗泅湿的后背乍然遇到寒气,只感觉浑身刺骨的冷,双腿仍自打着颤,她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

初雪见她面色有异,不敢多问,只是忙拿了斗篷为她披上,将她团团包裹住,替她戴好了风帽后,才轻声道:“又起了风雪了,姑娘,咱们回去吧。”

锦段闭了闭眼,点头,露出一抹极是模糊的笑容。她轻声道:“好。”夜茗还在等着她呢,屈辱也好,恐惧也罢,好歹她还有夜茗。

因是严冬,福明宫里草木萧疏、花木凋零。北风一起,刮了满庭院的白雪,宫女们都畏冷躲进了殿里,庭院里安安静静的,甚至听得到飞雪落地时的簌簌声。刚走出了福明宫,北风便忽然大了起来,呼啸着,那声音犹如压抑、悲怆到骨子里的哀泣,呜呜咽咽地不肯停息。锦段紧了紧斗篷,只觉得透心透骨地冷。

回到东宫,李夜茗并不在锦画堂。

锦段心头一紧,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一把抓住锦画堂里洒扫的小宫女,急问:“我妹妹呢?”

小宫女道:“夜茗姑娘被碧泗姐姐叫去了流华殿服侍。”

锦段点头,只是去了流华殿,没有被郑太后带走,也没有被木皇后带走,那便没有事。突然想起林安澜,她胸腔里那颗刚落下去的心便又提了上来。

林安澜最恨自己,她这时召了夜茗过去服侍,又怎会安了什么好心?!她忙往流华殿跑,于漫天风雪中跑过一重重廊庑,凛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在耳边呼啸着,吹落了她头上的风帽,寒风刮到脸上,如刀割一般带着无穷无尽的疼痛。

她没有任何办法,无端的惊恐害怕围绕着自己。郑太后、木皇后、林安澜,甚至连程洛山都算在内,这座皇宫里的所有人都让她感到恐惧。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但心中的惊惧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更没有办法将她的恐惧说给旁人听。她没有聪慧的头脑,没有傲人的姿容,更没有显赫的家世,但是为什么,她会来到后宫?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郑太后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着真真切切的杀意,她看得一清二楚。郑太后,想要杀了她!

她入宫这些年,究竟给谁行了方便?又替谁行了什么事?稀里糊涂地入宫,稀里糊涂地过了这几年,如今她却要稀里糊涂地被杀掉了……

那她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锦段赶到流华殿,林安澜在殿旁的暖阁里休息,此时,流华殿里面静悄悄的,并不见李夜茗的身影。

“夜茗呢?”

流华殿里的小宫女听她口中找李夜茗,又见她面色惨淡的样子,忙上前躬身道:“夜茗姑娘随太子殿下去了孤树堂。”

锦段一言不发,提起裙裾便往孤树堂跑。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莫名地想要见到李夜茗,想要看到她平安无事。她心中惧怕,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她渺小如蝼蚁,渺小到甚至郑太后连动一动手指都不必,就可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她已是无人可信,无人可托,夜茗是她唯一的牵挂。她绝望地想着,只有两姐妹守在一处,才不至于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是在这样恐惧害怕,惊慌失措的时候,锦段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带了温柔的笑容。她的心神莫名地恍惚了,在这步步惊心的宫廷数载,她无人可信,亦无人可帮她,然而每当最最恐惧害怕之时,心中便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一个初夏,微风穿过绿柳叶,树下长身玉立、温润明朗的少年,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在她鬓角簪了一朵带着清浅香味的粉色小花,如清晨太阳初升时的那抹晨光,给了她来到这个皇宫之后的第一抹温暖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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