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莫惊五胜埋骨香(7)

于是,犹如盲龟遇到浮木一般,那个温柔无匹的男子,成为她心底唯一的一根稻草。只是,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卑微如她,怎能再次轻易去恳求他,让自己在他面前,一直低到尘埃里去?

孤树堂里服侍的内侍见到她,嘴角便带了笑,道:“锦段姑娘来了,太子殿下正在殿里呢。”

锦段问:“夜茗可在?”

内侍笑答:“在殿内伺候太子殿下呢。”

锦段神色一松,一颗紧绷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下来。她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伸手解了斗篷,自有初雪接了过去。内侍打起帷幔,她从容入内。殿内温暖如春,与殿外的数九寒天、飞雪不断相较,截然是两重天。锦段走进去,抬眼便看到了端坐在红木大椅上低垂着眉目,正不动声色地饮茶的成郢。

“太子殿下。”满腹的焦虑在看到他的那一刹尽数消失,锦段屈膝施礼,水润的双眸看向他。

成郢放下茶盏,抬眉看着她,虽仍旧温柔如昔,濯濯明亮的黑眸却似是蕴藉了一线浅薄的无奈与哀伤。锦段心中一惊,她跟在他身旁四年,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色。正要开口问,成郢却先浅淡地笑了笑,道:“你这样急,连发髻都散了,是找你妹妹吗?”

锦段于风雪中在福明宫与东宫之间奔波,又心急找不到李夜茗,缠枝花的银压发早已松脱,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散发垂在眉梢、耳旁,衬着被冷风吹红的脸,倒是显出了一丝娇俏的风情来。听到成郢这样说,她有些无措,忙伸手抿了抿头发,有些羞赧地道:“奴婢只是听宫人说她在孤树堂服侍太子,怕她服侍不周。”

成郢垂下眼睫,嘴角蕴着淡薄的笑意,似是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她在内殿,你去看看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无端一叹,让锦段在恐惧的同时,自心底生出了怎样一股凉意。她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迭声地急问:“她怎么了?我妹妹她怎么了?”

成郢低眉看着那双冰凉的,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嘴角那丝浅淡的笑变得有些怪异,但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慰她一般,“她在流华殿做错了事,受了些小惩……”

还没等他说完,锦段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内殿。

“夜茗!”

燃着两个火盆的内殿极是温暖,锦段一眼便看到了青白着脸,紧皱着眉头的李夜茗。她捧着手炉坐在榻上,腿上的棉裤被拉高到了膝盖处,露出两条细长瓷白的小腿,绿莪蹲在她脚边,手里拿了一个热盐袋,正往她的膝盖上敷。

这样的情景入眼,锦段似是被人当头狠狠地打了一棒,耳中轰鸣,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竟迟钝到不能自已。

李夜茗抬头看到锦段,眼睛里先是闪过一抹欣喜,而后便是泫然欲泣与再也忍不住的浓浓的委屈之情。

锦段抓住她的手,急声问:“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的腿怎么了?”

李夜茗张了张嘴,刚说了一个“我”字,就呜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管伏在她的肩上委屈地哭,急得锦段一连声不停地问着。

一旁拿着热盐袋的绿莪轻声道:“夜茗姑娘在流华殿服侍时惹怒了太子妃,太子妃命令在殿外罚跪。”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在殿外罚跪?锦段看着面前李夜茗又红又肿的双膝,颤声问:“罚……罚跪多久?”

绿莪道:“从您去福明宫不久便开始了,直到半刻钟前太子殿下回宫,才将夜茗姑娘带到了孤树堂。”

锦段的双手抖个不停,心中又疼又怒。她到了福明宫先是被郑太后训斥一番,之后又有木皇后过去,到现在为止,至少在福明宫盘桓了一个多时辰。这样的冰天雪地,寒气如此之重,跪上一两个时辰,一双腿也就别想再要了!她一把夺过盐袋敷在了李夜茗的腿上,问道:“你到底惹了什么祸,她要这样罚你?”

李夜茗抹了把眼泪,分辩道:“我没有!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服侍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还要罚我的跪……”

锦段只低头拿盐袋敷着她的双膝,也不说话。

李夜茗见她不语,大急,拉着她的衣袖泪如泉涌,抽抽噎噎地道:“姐姐,你信我啊,你要信我……”

锦段捂着手里热气腾腾的盐袋,皱紧了眉峰。她信。若连自己的妹妹都不相信,她还能再去信谁?林安澜四年前性情突然大变,对她忌恨颇深,这次她求太子把李夜茗要来东宫,更是犯了林安澜的大忌,林安澜早已恨自己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只是动不了有太后撑腰的她,从而将矛头转向了夜茗。

“我信你,我信你,你是我妹妹,我自然信你。”

李夜茗扑到她怀里,抹着眼泪笑了起来。

锦段抚着她红肿的膝盖,轻柔地问:“可还疼?”

李夜茗拉长了嗓音,似是含了无限的委屈,道:“疼——”

锦段立刻心疼得眼泪夺眶而出。李夜茗看她落泪,也慌了,忙举着袖子帮她擦泪,急道:“不疼!姐姐,我一点都不疼!我的腿好着呢!”说着便要起身跳一跳给她看。

锦段擦了眼泪,一把拉住她,“你好好坐着,我给你敷一敷!”

李夜茗便笑着重又扑进她的怀里,再不言一个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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