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驱鬼的方法与女巫师不一样,他在我的炕头摆了七根筷子,又在床尾的褥子底压上了斧子和菜刀,最后他撮了一些炉底灰,撒在了门槛上,说是自此之后,深夜的开门声和灶房的响声都不会出现了。不过他提醒我最好躲星三天,夜里不要出门,在月亮升起前就把窗帘拉上,免得早出的星光无意间会溜进我的屋子。我问他这样可以遏制鬼多长时间?他摸了一下鼻子,说:“鬼这东西跟人是一样的,它也是个活物,你赶它时它也脸薄,一生气就走了。可过一段它要是想家,又会回来了。”说完,他急急忙忙朝门口走去。我盛情挽留他,让他喝一杯茶,他回头看了看火炉上烘烤的土豆,上前抓了两个用胳膊肘托着,说:“有它就行了。”他也没朝我要任何报酬,缩着身子就推门而出了。
我愣怔了几秒钟,想着该送送他的,于是推开房门。寒风白森森地越门而入,我见他正把一个土豆递到一个女人的手中。那女人高而胖,穿一件绿花棉袄,小眼睛,高鼻梁,嘴角有些歪。她听见开门声抬头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很自豪地指着男巫师说:“这是我的男人!”我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在寒风中吃着土豆。土豆冒出的白炽热气毛茸茸地缭绕着他们的脸,使那脸看上去影影绰绰的。
当夜,木屋里悄然无声,在腊月的最后一段日子里,这种安静始终萦绕着我。然而到了除夕之夜,那种经典性的响声又重现了。当时我已经在镇长家吃过了团圆饭,给他的小孩子留了些压岁钱。小孩子一高兴,就提着灯笼送我回来。
漠那小镇的除夕夜是很美的,家家户户都在屋檐前挂起了大红灯笼,这红灯笼在沉沉暗夜里就像出现在饥荒年代的汁液饱满的香甜果实,给人带来无边的喜悦。镇长的小孩子乳名照光,他每每在经过一户人家的时候,都要向我介绍一番这家姓什么,有几口人,有时还连带着介绍人家的狗。谁家的狗厉害,谁家的狗脾性温和,他都了如指掌。照光提着盏金黄色的鲤鱼灯,这灯在雪地上投下轻隽投影,真的仿佛一条鱼在游走。雪地被它映得泛出一带橙色的光芒。照光将我送到地方时,他指着这座大木屋对我说:“王爷爷活着时,他到儿子家吃过团圆饺子,这个时辰也会回来的。他冬天时不戴帽耳,敞着耳朵,要听鞋子踩雪的声音。”照光说完,跟我道了声再见,提着鲤鱼灯回家了。
我走进屋子,闩上门,见炉火将熄,就填了几块桦木柈子。当桦树皮贴着残火吱吱啦啦地叫了半晌,终于历练出一条红赤的火舌,腾的一声将满炉的柴火都引燃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吱扭”的声响,似乎是谁开门进来了。我抬头望那门,却见它如深闺中的少女一样,安静如常。轻柔的脚步声流水一般袭来,带给我阵阵凉意。也许是因为我身处灶房的缘故,这脚步声越过灶房,去了西屋。很快,西屋里传来木墩被击打的声音,那响声比我上次敲打的还要错落有致、音韵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