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窗帘》 格里格海的细雨黄昏(6)

让我称它为格里格海吧。因为这片海是属于格里格的。从格里格的故居向窗外望去,可以看见灰蒙蒙的大海。那已是黄昏时分了,天空中灰云重重,丝丝细雨落在屋顶上,有一种好听的声音弥散开来,就像格里格的夜曲旋律一样。我已经记不得那房屋是什么颜色的了,但我记得屋内大厅的陈设。甚至记得他故居厨房的那些器皿。

大厅靠近壁炉一侧放着一架钢琴,这是格里格生前用过的。钢琴上摆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格里格的,还有一张是格里格夫人、著名歌唱家尼娜·哈格路普的。说实在话,格里格的模样不像个大音乐家,倒像个朴素的农夫。他的大鼻子看上去就像一座城堡,给人一种无法摧毁的感觉。在大厅靠近窗口的一侧,放着很多张椅子。

接待者待我们落座后,站在钢琴旁搓了搓手,笑着对我们说,格里格先生现在出去一会儿,晚饭时他就会回来了。他这话使我一阵激灵,仿佛深夜时在漠那小镇的木屋聆听到出人意料的声音一样。

格里格已经去世近一个世纪了,他的那些具有鲜明北欧民族风情的音乐一直为后人所欣赏。我听过他为易卜生的名剧《培尔·金特》所谱的乐曲,尤其喜欢其中的《清晨》,给人一种湿润、清新、明朗的感觉。

接待者引出一位穿着北欧少数民族服装的钢琴家,由她向我们演奏格里格的一些乐曲。室内光线灰暗,但那是一种温暖的灰暗。当活泼的音乐从琴键上激情洋溢地奔涌而出的时候,我见窗外的大海波澜壮阔的,细雨敲击着海面,也焕发出音乐般的轰鸣声。我坠入了音乐,也随着它起伏飘摇。就是在两首乐曲间的空隙,在寂静中我仍能听到音乐在回旋,能听到挂在墙上的风景瓷盘所发出的脆响,能听到面向大海的露台的窗棂所发出的嚓嚓声,还能听到从屋檐滑坠的细雨所发出的狂热地亲吻泥土的声音。这些变幻不定的声音使我想起漠那小镇的深夜跳出来的炊具的响声,令我震撼和感动。

我久久地凝望着烟雨蒙蒙的大海,看着潮涌般的暮色滚滚袭来,觉得眼前的大海胜过了阳光普照、一碧如洗的蓝色大海;胜过了落日融融、一派辉煌的金色大海;胜过了月色笼罩、温情四溢的银白色大海。这无与伦比的黄昏细雨中的格里格海啊,它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模样,纷杂的雨滴就像无数精灵在舞蹈,此起彼伏的乐声把我们带入了一个至纯至美的境界。在这种时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音乐给掏空了,留在腹内的,是清风、鸟语、花蕊和云影,让人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不知是什么时候,乐声停止了,那架黑色钢琴前的演奏者也悄然消失了,椅子发出不断的吱嘎声,看来人们纷纷离座了。我想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参观的举动都会使我们陷入局促和尴尬,我宁愿到露台上去感受细雨黄昏的大海,聆听从格里格故居的每一个角落发出的声音。不知是谁在门外如醉如痴地哼唱《索尔维格之歌》,那抒情的旋律令人伤感,仿佛格里格先生去朋友家喝茶归来,哼着自己谱写的曲子回家来吃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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