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窗帘》 格里格海的细雨黄昏(4)

那烛火是谁吹熄的呢?我几乎每天换一种颜色的蜡烛,以为某种颜色被谁钟情了,它会一路燃烧下去。然而所有颜色的蜡烛都闪亮登场后,它们无一例外地被吹熄了。

白天我除了写作,就是散步。写作进展得很不顺利,常常是写上几段字就会觉得浑身一激灵,不由自主就会想起夜晚时所听到的声音。这时候,我只好放下笔来,出去散步。

深秋的漠那小镇凉意沉沉,有些农人已经开始在田地里收庄稼了。倭瓜结着沉甸甸的果,呈现琥珀一般的金黄色;大白菜体态臃肿地抱着紧紧实实的心,就像孕妇一样。那些早已罢园了的黄瓜和豆角秧,则已被秋风吹得枯萎了。农人们遇见了我,总要在劳作时直一下腰,扎煞着手冲我笑笑。他们这种平和的笑,令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我喜欢穿过庄稼地来到河边,看阳光怎样随着波光涌动,看浅水中那些圆润光滑的鹅卵石,看漂在水面的那些秋叶。那黄叶红叶簇拥在一起顺流而下的样子,让人觉得它们这是在搬家,赶在漠那小镇的寒冷将它们的脸冻白之前,流向南方寻找一处温暖之地,继续它们的呼吸。我看流水,往往能不知不觉地站上一两个小时,有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这才想着该回去了。

王表有时会到我的房子看看,问问我会不会烧柴火,然后他会指着屋前那满园子的菜说:“想吃什么你就自己去弄,这些菜你要是不帮着吃点,秋收之后菜窖盛不下,就得喂猪了!”

我向王表打听他爹长得什么样子,平素喜欢什么?王表说他爹在世时不喜欢照相,没留下相片,不过他说他长得不随他爹,他很丑,而他爹却很英气。他还说他爹不喜欢和儿女住在一起,王表的母亲过世后,他就一直独居。他喜欢听声音,那声音不是人语声,而是自然界发出的声音,比如风声、鸟声、流水声、秋虫的哀鸣声等等。春季冰消雪融之时,屋顶的雪会化成水滴坠下屋檐,他就会用空罐子去接它们。那罐子有大有小,形色不一,有泥的,也有瓷的、塑料的和玻璃的,因而水滴被接纳后所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有的声如洪钟般地铿锵,有的柔细如情人的耳语。那清脆之声听起来悦耳,而低回之音听起来凄迷。声音高低不同、错落有致地弹跳着,恰如一首乐曲。王表的话使我深受感动,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已逝的人产生了某种尊敬。

然而冬季来临之际,当清风与明月以寒冷的面目出现时,昼短夜长了,也许是鬼魂也惧怕寒冷,不愿意在白露覆盖的原野上漫游,因而灶房的响声日甚一日。将烛台放在灶间,虽然它仍会奇迹般地熄灭,可是熄灭之后并不是寂静无声了,锅碗瓢盆都在叮当作响,扰得我彻底不眠,精神不振,面对稿纸时思维混乱,原本比较富有灵性的语言也褪尽了光彩,显得那么干瘪和生硬。我不禁有些愤怒了,这老人的魂灵为何跟我过不去?驱鬼的想法就此产生了。

我是无意间相遇漠那小镇的女巫师的。那是降初冬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见窗外一片苍茫,就到户外踏雪。走向河边时,只见河岸两侧已经封冻,而中心却裸着一带水流,它们被白雪映得一派墨色,散发着昭昭雾气。雪不绝如缕地落在河水之上,实在就像滚向热锅里的除夕夜的饺子,给人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冬日里能够活动的一切事物,都会给人带来一种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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