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时节,我只身来到了漠那小镇。我带来了两大包行李,里面既有书和稿纸,也有越冬的服装和我贪恋的一些零食。我打算在这里住上半年时间,完成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其实我是个不挑剔写作环境的人,有时在无聊的会议上竟能在发言的嘈杂声中写上一点什么。只是在城里住得久了,看厌了那永久被烟尘笼罩的灰蒙蒙的天,我就会有一种逃跑的欲望。
这次我没有回故乡。故乡的亲人太多了,有时亲情对人也是一种打扰。我选择的漠那小镇是一个有河流有山峦有草滩的地方。有了河,就可以倾听流水之声;有了山,就可以寻觅飞鸟的踪迹;而有了草滩,散步便有了清香的去处。而且,漠那小镇人口不多,交通不便,往来的人极少,在这种环境中住上一段时日,会使心和文字都获得宁静。
镇长把我领到一户农家,这家的男人正在劈柴,见了我咧嘴笑了笑,返身进屋提出一把钥匙,把它递到我手中。那把钥匙是黄铜的,个头很大,油渍斑斑的。他递完钥匙后拍了拍手,问我:“你胆子大么?”我以为小镇治安不好,就问:“常有偷盗的事发生么?”镇长自笑了一声,那个给我钥匙的男人也笑了一声。他们那种讳莫如深的笑使我不知所措。镇长说:“你要住的房子是王表他爹留下来的,他爹死了三年了,房子一直空着,他是怕你一个人住过去害怕。”那个被称作王表的人随之解释说:“我爹死后,我一领着小孩子去那里,小孩子就哭,不敢进那屋子。这屋子就一直闲着没人去住。”我释然一笑说:“我不会怕一个老人的魂灵的。”
王表又吞吞吐吐地说,这房子他不能让我白住,每个月总要付给他一些钱,不然别人会认为他让人白住太土鳖。我问他一个月要多少房租?王表的眼睛飞快地转了几转,然后竖起两根手指头,说:“一个月二百块钱吧。要是你在这里过冬,柴火就要烧得多,再加五十块,柴火我负责给你弄。”我当即预付了两个月的房租,然后拿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走向王表父亲留下的木屋。
木屋看上去很旧了,西墙有些下沉,因而远远一看这房子有些倾斜。屋顶长着几簇蒿草,它们被风吹得一乍一乍的,像是在打呵欠。这房子东面临河,北面倚山,南面是一片菜园,位于小镇的东北角,是个占尽山水之灵气的地方。
迎接那把大钥匙的果然是一把闷头闷脑的黑漆漆的大锁。也许是许久没有开锁的缘故,锁眼锈住了,镇长不得不回家取了一点煤油淋上,这才把锁打开。这座木屋共有三间房,朝东的有一铺炕,是睡房;向西的堆着许多零碎东西,看来被当作仓库了;而中间的宽大的厅里盘着火炉,这里是灶房了。灶房里的炊具很简单,只有一口锅、一双筷子、两个裂了纹的盘子和一只豁着边的蓝花海碗。镇长对我说,你要是想去食堂吃饭,就得赶到上边来人检查工作的时候,否则镇里的食堂不开伙,只有自己做了。我当然是喜欢自己做吃的了,一则是可以按自己规定的时间开饭,二则可以调剂一下口味。镇长又说,王表他爹你别看是个老头,平素很爱干净,他的衣裳看不到污点,被子也常洗,让我就用他的卧具算了,省得我还得去招待所租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