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死亡之门(2)

在《局外人》一书中,加缪把死亡看成一把无情的刷子,人在生活的黑板上写什么画什么,不管多丑多美都将被这刷子抹掉,美丑善恶是等价的,都同归于零。因此对于人生大可不必那么一本正经,对于道德信条更何苦那么执着,玩世不恭几乎成了最正确的人生态度。但是,在失却了神圣、庄严的沉重之后,洒脱的生命又受到“轻”的困扰。如飞絮一般轻飘的人生是否值得去过,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因此在《西西弗的神话》中,加缪又要求人要以顽强的意志和不懈的勇气来反抗生存的荒谬,努力活得庄严与充实。

“诸神处罚西西弗不停地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滚下山去。”西西弗又走下山来,重新把石头推上山顶。他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无穷尽地重复一种无效无望的劳动。加缪说: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因为“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

我不愿接受加缪把人类的故事看作“西西弗神话”。在荒谬的世界里,以无谓的活动来树立人的尊严,肯定人的幸福,等于用荒谬乘于荒谬,只能使荒谬更加荒谬。我们不能设想,把石头推上山顶与放在山脚有什么两样,如果石头注定要滚下山脚,就让它留在山脚下好了。这样,西西弗肌筋是强健或是软疲也失去了意义。幸福不应是一种应该不应该的设想,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受,是欲望得到满足、价值是否在兑现、力量得到肯定之后的身心的陶醉与痉挛。然而,我们会不会在兑现的同时丧失价值?力量是否在得到肯定的那一瞬间骤然凝固?

对事物的认知分析可能是客观的,但价值的评判却只能是主观的。我是人(这一点很要紧),我只能站在人的立场看世界和人类,而不是以宇宙秩序的治安警察或野生动物保护者的身份来考察世界和人类。因此,在我的视觉中,人是神不是鬼。离开了人,世界上的一切存在和变化,包括宇宙的爆炸、黑洞的坍塌、星球的运转陨落,都是无聊至极、莫名其妙的事情。正因为人的存在,人与世界建立种种利害关系,使世界人格化,才使世界有了一种人的意义。

然而,作为世界价值之源的人之价值是如何被赋予的呢?这实际在问:价值的价值是什么?这个问题震撼了人类在世界中的尊严,因为它的否定回答将导致整个世界的荒谬:没有价值的人怎么能赋予世界以价值?显然,人的价值不能在人之外去打探,因为外面世界的价值乃是人生命价值的辐射。想来,作为人的哲学的答案只能到此为至:人的价值是人。人通过对自己需求欲望的认同确定自身的价值目标。但是,问题在于价值的认同也可以是一种否认。如果人确认自身毫无价值的话,这也是无法说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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