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与有
当我们说存在是一个灵,而非一件物时,甚至当我们提问存在是一件物,还是一个灵时,我们的处境就相当危险。我们可能要抛弃或拒绝身边的日常事物,去寻找虚无缥缈的灵,虚构彼岸的世界,造一座奥林匹斯山脉,于是我们便要在灵物二元论中偏执一个极端了。这样的表达也许更好些:存在不仅仅是一件物,而且是一个运化着的灵。
存在不是死守一间空房子直到地老天荒,存在总是要与事情遭遇,存在就是一大堆事情,一系列行为动作,商务、政变、战争、饮食、赛马、睡觉、生孩子、洗厕所,等等。还有各种各样的偶然事故像密集的炮火在我们当中爆发,我们不可能不被命中。存在就是做事,存在就是行动,存在必须有所造就,建功立业。这是一个古老的命题,也是一种日常的观念。中国的儒家历来重视入世做事。孔子为推行仁政游列国脸有菜色。宋儒中更有陈亮、叶适这样的事功派,极力反对耽空守无至于枯顽不灵的虚无主义。这种反拨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对于空无很容易产生误解,使之失去真实妙用,成为一种病。以一种偏差去纠正另一种偏差,以一种误解去对付另一种误解是很有效果的,但是不要把一时的方便当作最后的究竟,不要把对治当成果位。
西方有深厚的经验实证主义传统。在这种传统中,人们只相信多数人都看得见摸得到的事实,把概念的定义规定到不容商量的清晰。存在就是在场,而在场就是相对于感官的显现。这种传统哺育了事功派和实用主义。存在就是做事,存在就是行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连爱也是一种造作。萨特称得上是西方现代事功派的杰出代表,他不仅要做事,而且要做人,规定和铸造人的本质,把事情做到人的头上来了。在萨特那里,人成了自我筹划设计、自我选择、自我完成的工艺品。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人之初的存在是没有本质的,像一个空空的瓶子,本质、意义和价值等都有待于装填。过去,这种活是由上帝来干的,现在,上帝离开了人类,这种活也只能而且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完成了,不能指望别的。他说:“人只是他企图成为的那样,他只是在实现自己意图上方才存在,所以除掉自己的行动总和之外,什么也不是。”(《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上海译文出版社,第18页)“一个人不多不少就是他的一系列行径;他是构成这些行径的总和、组织和一套关系”(同上书,第19页),除此之外,没有真实,因为存在即是显现,“显现的后面什么也没有,它只是揭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