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的远足 7

天气转暖的时候,我买了一辆墨绿色的小富康,星期天早上接上季阳和贝贝。季阳管“富康”不叫“富康”,她称之为“雪铁龙”, 你这雪铁龙多少钱啊?你这雪铁龙是多大排量的?你还真喜欢法国车啊?我们去黄花城爬山,光秃秃的山间偶尔能见到清澈的溪水,能看到黄灿灿的花,和其他俗艳色彩的花。季阳和贝贝坐在后面聊天,她说她的法语课已经上到了第二期,如果一切顺利,她秋天就能到巴黎去上学。她不厌其烦地讲她那套留学手续要怎么办,其间会有怎样的麻烦。贝贝总安慰她说,没事儿,都会解决的。我轻轻拍打着方向盘,想着她真的要走了,想着这辆车也能带我到好多地方,跋山涉水。

每次爬山回到城里,大家就找个饭馆吃饭,运动完了饭量极大,所以经常吃韩国烤肉或新疆馆子。饭馆里永远都是烟熏火燎的,季阳总像个女主人似的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她开朗、热情,永远兴高采烈。正是这一点让我和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也许出于一种天生的悲观,也许出于一种直觉,我总认为她将面临很大的磨难,后面的生活将变得有些悲惨。或许每个人都将遭遇磨难,都有不可言说的一点儿悲惨,越是对未来充满热情充满期待的姑娘,越有可能不那么顺利,这个常识我明白。在我打量季阳的时候,“来日大难”这四个字偶尔会飘出来,我要等着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添置了一双专业的登山鞋,还买了两件外套。我们坚持每个星期天早上的远足,当然,这项活动的参与者也越来越少,从十来个降到七八个,又降到五六个。我们去了昌平、顺义的几个地方,但从没去过房山和门头沟。夏天来了,我们去平谷的一个果园里摘苹果,回来的路上,都有些意兴阑珊。我们在城里穿行,路过北新桥,季阳看着窗外,说:“这个路口原来有个冷饮店,我可喜欢他们家的杏仁豆腐了。”再往前走,又说:“这个门脸原来是个自行车商店,现在怎么变成杂货铺了?”她在后座上絮叨着,我在前面安静地听着,季阳说起她小时候看的漫画书《丁丁历险记》,说她要像丁丁那样走遍世界。说她有一阵迷恋《白鲸》《船长和大副》,考大学的时候还报考了海运学院,特别想在大海上漂泊几年。

我和季阳很少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但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肯德基。那也是从城外回来,我们饿了,跑去吃炸鸡块。边上有两个高中女生,桌上是一沓四开的白纸,她们低着头,脸恨不得贴在纸上,勾勒着线条。我凑过去问:“你们干什么呢?”女孩子抽出垫在纸张下的地理课本回答:“我们在画世界地图。不能看着画。老师规定,要默画。”我看她们在白纸上已经画好的部分,大致能猜出来那是北欧、俄罗斯漫长的海岸线。“太难了,要是拼图游戏还差不多。”我说。

“给我一张纸,”季阳说,“再借给我一支笔。”

女孩子递过来纸和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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