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第 七 章(7)

三叔又吓呆了!说你杀了我吧,除非你把我杀掉。蛇神九斤一脚就把三叔踢开了,说你们仇家出了仇二狗一个英雄好汉,可你仇家怎么还出了你这样一个稀松软蛋。你给我滚!我九斤是救命的不杀命你懂吗?三叔抬头意外地盯住他,说刚刚你还说要一条仇家的命,那就是我了,你杀吧!九斤说我不杀软蛋,滚!滚!滚!

三叔只能滚了……

一家人都没有吃早饭,我看到三婶和大伯最是心焦,不时朝村街上望一眼。娘坐在炕上傻子一样瓷瓷着眼睛不说话。我和惠兰姐倒是没了拘束,不必像往常一样顾及“受苦”人的饥饱,这天早晨倒是吃了个大饱。惠兰姐决定领我出去玩。三婶拉住我们俩说,家里的事情谁问都不说,知道了?我们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刚要准备出去,三叔回来了。我们看见他眼睛周围流满了泪,那种与他脾性相吻合的纤细的泪水使我们不由自主地站下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揪了下我的心,我看到三叔脸上紫青肿胀得快要爆炸了。他低着头躲着所有向他投来的视线,径直回了他的土屋,一系列的目光就跟随他回去。

三叔袖口里筒着手,低头蹲在地下,一声不吭。静寂中,我甚至听见了整个村庄都在沉重地喘着气,一些脆弱的东西纷纷遭到剥落。三叔的头显然受到了目光的压力。

大伯说三狗,你的脸咋回事?三叔十分汗颜,说哥,你说我稀松我软蛋吗?我的命,连死也不值吗?大伯说你活得好好的死啥呀?三叔说蛇神九斤先是说要我们仇家一条命,后来说不要命了,他要统统把我们家的女人睡一遍,我要他杀了我,可他说不杀软蛋……三叔再次为软蛋伤心痛苦……大伯说三狗啊三狗,像你这样子,我在外出,你怕是连门户都看不住。他要睡咱全家的女人你就让他睡吗?

那我不是让他杀了我吗?

杀了你不是更便当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说好的咱吃了人家的米面,给人家生下孩子,可眼下,米面吃下去了,孩子却没有了……

怎没有孩子,不是让你抱去了吗?

那是死的!

所有的孩子生下来都能活,那你咋不养个活的?

可这明明是……

啪!大伯一个嘴巴就把三叔的话扇回去了。说你看看你吧,谎话都说不了句,还能在世上混吗?你生的孩子次次都活不了,别人生的就百发百准?

大伯在屋里来回地走,像是一阵旋转的风,脸黑得如同天上的乌云。我们都被大伯的神态吓傻了。我们不同程度地缩小了自己的身体,只怕哪儿不对,把大伯的火气引到自己身上来……可大伯没有向我们发火,却是夺门而去了……

蛇神九斤像中了邪似的,在屋前鞭打自己的那只羊,奶羊颤抖的叫声也不曾唤醒他的同情心。羊起初还咩咩地叫,白色的绒毛在四周翩翩飞扬,一撮一撮的毛落在蛇神九斤的头上身上睫毛上,后来奶羊不再叫了,两只眼睛只是流着泪,及至翻着眼皮倒下了,鼓胀的奶眯眯“扑腾”一声沉重地甩在地下,流出了一滩奶白,蛇神九斤才把绳子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阳光如水一样流向紫嫣庄,四周围早已吐出了绿芽。鸟啾啾地叫着。大伯站在不远处看着蛇神九斤疯狂的举止。好像蛇神也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他的身子如同一扇门板一样“吱呀”一声扭过来看大伯,大伯迅雷不及掩耳地“咣当”就过去了一拳!九斤被打了个趔趄。大伯说,这一拳是替俺三狗还给你的。脸要肿不起来,再给你一拳,就又过去一拳!蛇神的鼻孔出了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裤裆间就又遭到了无数的拳击,他咧着嘴捂着裤裆倒下了。大伯说你本事倒不小,睡俺仇家的女人,你妈早死就是你睡死的?我让你睡,我让你狗日的睡!蛇神九斤反应过来了,他非常强烈而突出地想让自己站起来战斗,可他却已经不行了,说仇大狗,打狗还要喝醒哩,你打人不说一声,你算什么英雄好汉呀!

呸!大伯说,你他祖先的还是人呀,你整天采药治病是为了救人,咋啦,你救活俺家两条命,就要睡俺家女人来还债呀,你他祖宗的还有点德行,讲点天理人情不?好,生米做成熟饭,依存了俺娘的意思我没找你算账,你以为我仇大狗“球筋”断了是咋的?你用米面换人,行!可日你先人的,所有的种都能捉住苗儿?一个女人十月怀胎不该吃你百十斤粮米?孩子生下来,可他死了,怪谁?怪你祖上没毛!怪你妈的你缺德!打狗还得喝一声,你连狗都不如我犯得着吆喝吗?

九斤指着大伯说仇大狗,我和你们家没完!大伯说我死不了就等着呢。来吧。俺二狗是谁?是抗日功臣!俺家是甚家庭?是抗属!破坏军婚就是我不要你的命,区公所也会要你的命!大伯落地有声的话,把蛇神九斤砸愣砸傻了。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大伯的声音,几只乌鸦从半空中呱呱地叫着飞过,途经大伯的头顶上还哆嗦了一下,即刻又飞走了。大伯再一次出面摆平了一件辣手的事。蛇神九斤果然没敢再来。

可是,隐隐的,有一些目光怪怪地打量着我,就像对待特务一模样,我常常被目光压低了头。有一次天胜娘问,惠儿,你娘肚里的小宝宝哪里去了?我即刻否认,胡说,俺娘肚里就没有小宝宝。她白我一眼说傻鬼,有你也不知道。一点点大就知道护羞。

这当儿,银宝婶拉着玉米从我身边走过,向天胜娘使了个眼色。好像对天胜娘的问话认为有些不妥一样。但我看得出她们是串通好了的。天胜娘走了,我一个人站在街上很是茫然。瞎眼久妮婶远远地望见我,说惠儿,你娘是不是生娃儿了?我说没有。她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妇救会长,专门管不贞女人的,有情况你得向我汇报。不然你会犯错误的。

我转身跑开了。可是又有孩子们追着我“荡妇、荡妇”地喊,我不知道“荡妇”的意思,他们喊他们的,我依旧还是玩得快活。我看到有些女人互相递眼色,才觉出不对劲儿了。晚上回到家里,一家人坐着吃饭,我突然想起白天的事就问娘,他们都朝我“荡妇、荡妇”的喊,娘,“荡妇”是甚呀?娘端着碗正吃饭,不知因何碗就掉在地下打成了碎片!一家人都停下吃饭不动了。娘却是睁着黑洞洞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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