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暗中天光一点点显现出来,谁家的老公鸡叫了一声鸣,世界就又渐趋于沉默了。这应该是个极平常的日子,但在雾霭中仿佛隐匿着一种不祥的东西……天亮的时候,我听到风中有人在嚎啕大哭,声音里充满了迸溅的血红!
老迈的久妮婶坐在破败的贞节牌坊下老泪纵横。她的哭声由小到大,由浅淡到浓烈。奇静空旷的村落被她倾盆暴雨样的哭声惊醒了,有几条狗像嗅见了肉腥味儿,不暇思索地窜过来,望着哭泣的久妮婶狂吠着。圈里卧着的牛们侧耳一听也开始笨重地站起来,倾听这一刻的意外。临街的一家门开了,探出半张脸,目光沿村街漫过来,终于“哐咚”一下落在牌坊处僵住了。一时间哭声如同暴涨的河水蔓延了整个村庄,人们从梦中匆匆醒来,衣服都没有穿齐整就从各家院门跑出来,表情各异地跌进了迷惑的云雾里,这其中也叠印着我的影子。
久妮婶什么时候在贞节牌坊面前哭过呢?贞节是她的形象,坚强是她的质地,半个多世纪她站在这里都是骄傲无比。可这一刻她哭什么呢?我的魂魄从人群中穿过,有人在讲述着久妮婶和一个姑娘的事情。久妮婶信守诺言一生未嫁。五十多岁从外面抱回一个女婴,取名豆花,意在为她养老送终。靠吃羊奶长大。找了同村一个男孩做丈夫,结果男人出去打工三年至今杳无音信。豆花出去寻夫,寻来寻去就到城里以卖淫为生,名声已是满城风雨。威风了一生的久妮婶接受不了,就要动家法。谁也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念着“贞节”二字。
而这一刻,豆花打扮入时,花枝招展地站在久妮婶面前。具有势不两立的挑战性。人们看到在贞节牌坊前,不可避免要进行一场决斗!
瞎眼久妮婶要豆花跪下。豆花不跪。久妮婶用拐杖冲豆花的腿弯上一棍子过去,豆花扑通脆下了,但又奋力地站起来。久妮婶就手持着拐杖撵着豆花喊打,她要豆花跪在贞节牌下动家法。可豆花说国法都管不了她,家法算什么。于是就围着贞节牌坊跑起来,八十多岁的久妮婶不是豆花的对手,累得气息奄奄,但她还是利用拐杖勾,智慧地把豆花准确地勾了个趔趄,力大无比地揪住豆花的长发让她的脑袋往牌坊上撞,说你这该死的,挨千刀万剐的!你让千人骑万人过,你这没有羞耻的东西,你就是挣下金山银山老娘我也不稀罕!
豆花翻过身来哈哈地笑了,笑得惨烈,笑得让人心里发憷!她把久妮婶一头撞翻在地下,扔给久妮婶一个酷似雄性生殖器一样的木质的东西,看上去在岁月的孤独中磨砺得发光发亮,沾满了生殖气味和历史的痕迹……久妮婶一看那个“东西”脸色顿然煞白!她一生所保持的形象——贞节!如同墙倒屋塌成了一片废墟……
豆花说你这瞎眼婆,你以为你贞节吗?那个自淫自乐的脏东西在你被窝里捂了多少年?你不敢用活人的东西,你一生都用这个东西消磨黑夜的孤独和排泄你的骚情。一个男人从你身边走过,你那独眼亮得恨不得把人家的衣服扒光!你的目光跟踪男人比风都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贞节、贞节。都二十一世纪了还给我讲贞节。你贞节吗?你没有能力让我上学,我没有文化,你给我找下的男人下落不明,我不靠自己的身体拿什么资本养活你?我都三十多岁了,还有几天挣头,就你给我找的那个气闷心,就是有下落又能挣几个?能养活我?你想把我拴在你的裤腰边上侍候你,你有这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