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拒绝融化的冰(3)

菩萨重返世间

菩萨有四弘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梁漱溟的一生,围绕这四句话展开。

1916年,通过佛教实践,他逐渐达到了对现实世界的静观,他体悟到,人们所看到的大千世界,不过只是些现象而已;同时,他消除了自我精神深处的紧张感,个人之苦就此明晰。

1917年,他辞去北洋政府内阁司法部的秘书工作,南下苏、杭,后又去湖南,打算到衡山出家。一路上,目睹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惨烈,他自问:“个人之苦容易超越,众生之苦如何解脱?”于是,打消了出家念头,返回北京,写下《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以示不出家,当为社会谋福利的愿望”。

这种“舍我其谁”的菩萨行愿,与地藏菩萨“众生无边誓愿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愿,有几分类似。梁漱溟秉承大乘佛学思想,不求做个自了汉,更想不舍众生,积极入世。

许多人疑惑,此时的梁漱溟,舍佛入儒了?

人喜“乐”厌“苦”。对于苦乐的研究,成为梁漱溟打开儒、佛两家之门的钥匙。佛家提倡“苦、集、灭、道”,教人清醒地认识“人生唯苦”的实相。然而,众生多在迷中,即便知道“识苦是良药”,也会心存畏惧。《论语》所说,多为乐与忧,而无苦意。既然众生嗜乐,那就用裹了糖衣的药丸来疗救他们吧。

1931年,他在山东邹平创办乡村建设研究院。在一次朝会中,他以“拿出家精神来做乡村运动”为核心作了一番演讲。

现在我来做乡村运动,在现在的世界,在现在的中国,也是同和尚出家一样。我同样是被大的问题所牵动,所激发;离开了友朋,抛弃了亲属,像和尚到庙里去一般地到此地来。因为此事太大,整个地占据了我的生命,我一切都无有了,只有这件事。此时即如出家的和尚,出家时觉得世人都是在做梦。而自己甚为孤独,但多数人仍占在他的心中。佛家原是为众生,悲悯众生,为众生解决生死问题。这种不忘众生,念着众生的心理,作为乡村运动的人,应当仿效。……

——《朝话》

抗战期间,梁漱溟等人在香港办《光明报》。后日军占领香港,他们又历尽险阻,返回内地。在家书中,他写道:

……前人云:“为往圣继绝学,为来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第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的,万不会有的事!……

——《香港脱险寄宽恕两儿》

菩萨的救世之心,了然可见。

1953年之后,原为“座上客”的梁漱溟,忽然变为“鸣鼓而攻之”的活靶子,中国科学院专为梁漱溟组织了几次批判会。

当时,有些名士不愿受辱,自折生命之树。逆境中,梁漱溟则“风行草偃”,借此来修“菩萨六度”中的“忍辱”法。

之后,梁漱溟在家“闭门思过”,淡出人们的视野。然而,这只不过是暴风眼里片刻的宁静。

1966年8月24日,许多中学生红卫兵敲开了他的家门。他们把梁家积藏的古籍、字画、手札及其他书籍等,堆到院中,付之一炬。

看着红卫兵围着火堆喊口号,梁漱溟没有吭声。他知道,面对这群无知的孩子,有理也说不清。当他们抱出两本大部头的线装书《辞源》、《辞海》时,他出来阻止了,“这是两部谁都用得着的工具书,而且是别人借给我的,如烧了我就无法物归原主了。”

红卫兵理都不理,依然把这两部书扔进火海,并告诉他:“有《新华字典》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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