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命(9)

牧云天翊怔怔地苦笑。在殇州大地跋涉时,尚无全身无力之感,此刻竟像筋脉全断,走不动一步。

回至洞内,他向老人告了罪,面容冷峻地沉默着。心神无处寄托,仿佛魂游八方,不愿囿于这逼仄的方寸地。整个人不停胡思乱想,又惶惶然无所用心,失魂落魄地坐在桌边,像是屋内多出的摆设。

风翔云小声道:“师父,他累了,我带他出去罢。”

老人用手止住他,捧出一卷图,平摊在牧云天翊眼前。羊皮卷上墨笔勾勒,山川河流历历分明,竟是九州已知疆域的详尽描绘,千金难得的宝物。

“大端最大的敌人,在内不在外。”老人一句话让牧云天翊打起精神。他在皇宫见过同样的舆图,非最高将帅不可得之。少年皇子不及细问,随老人手指的方向,听他指点江山。

“夸父、羽人固然是朝廷最忌惮的两大敌人,离中州最近的其实是瀚州蛮族。瀚北十三部身在苦寒之地,天高皇帝远,最不服大端管束,今次肯借调雷犀给朝廷,想是不愿正面闹僵。那里物资匮乏,巧匠缺铁打不出利箭,暂时可以撇开不虑,但几十年乃至百年后,倘若他们聚部南下,必成猛虎。”

牧云天翊凝视卷上数个黑点,陷入沉思。

“再看瀚中和瀚南的十八部,两百年前他们和牧云家一样,是纵横草原的男儿,可能成为草原甚至天下的王。如今却不得不安守一方荒土,不用说去看一眼东陆十里连舟的繁华胜景,就连想多要一块没人住的草皮,也要皇帝点头。这种屈人之下的牢笼日子,你以为他们能过多久?”

“他们过了两百年。”牧云天翊道。

“那是因为瀚州有穆如家。”老人看着他,“现在的穆如家,还能看住他们多久?”

牧云天翊悚然一惊。北有二贼,父皇不曾看到同族的危险,和武帝、襄帝一样,征服更多的土地成了朝廷最大的愿望。但瀚州蛮族确是随时会发动的狼群,若变生肘腋,他们将腹背受敌。父皇输不起,大端输不起。一旦瀚州蛮族南下,中州首当其冲会乱——局势竟真会如此危急?

“莫急,就算等你做了皇帝,瀚州这些蛮族部落也未必会打到中州去。”

“那翼先生是想……”牧云天翊糊涂了。

“我说过,身为帝王将相者,有时得势胜于其他。你要去瀚州造势,如此而已。”老人胸有成竹地微笑,“瀚州诸部的野心可大可小,可被催化,也可被扼杀,一切全在你举手之间。”

牧云天翊忽然看到瀚州广阔的草原。火红色的火雷原,青黄色的朔方原,苍绿色的青茸原,灰白色的阴羽原,那是祖先的土地,驰骋的战场。烈烈火焰在心底燃烧。从小埋藏的燎原雄心,被老人的话激发,少年皇子发现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以改变时势。

“请带上翔儿一起走……”

“师父!”风翔云不甘地叫道。

“殇州之外,有金色的天空,你应该去看看。”

窑洞外传来骚动声,风翔云敏感地一皱眉头,镇定的神情里,有了不情愿的难过。少年皇子尚无知无觉,他却听得清外面的字字句句,多年的情分,走出去就要生生隔断,无论如何都是一时不忍。

“师父,这小子的身份败露了……他们……”他暗想刚才在外的话,大概叫人听了去,见老人泰然处之,明白宿命如此,不可逆转。或许师父早知是这结局,不让他在积云沟留一步退路。他叹了口气,示意牧云天翊,“我们出去,有些话交代清楚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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