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堂课(3)

所以我问自己,他们的共通之处是什么呢?我查阅了无数的文献资料,却找不到任何灵感。

突然有一天,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主题:死亡。每位病人和医生都会想到死亡,并且大部分人都害怕死亡。每个人或早或晚地都要面对死亡,它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共同点,它也很可能是医学中最大的不解之谜。同时也是不可触犯的禁忌。

这成了我的主题。我试着进行一些深入研究,但图书馆根本没这方面的资料,只有一些深奥的精神分析学术论文,和一些关于佛教徒、犹太人、美国印第安人和其他一些宗教在死亡仪式方面的社会研究调查。我想要的是更加与众不同的探讨方式。我的观点很简单,即如果医生能够更好地理解死亡,更随意地谈论死亡,他们就能更轻松地面对死亡。

好吧,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马戈林教授总是把一堂课分为两部分,前一个小时会讲一些理论,后一个小时会呈现一些实验证据来支持之前他提出的理论。我在准备前一个小时的内容时已经倍感吃力了,随即又意识到,第二个小时的内容只能靠我自己去挖掘了。

我在医院里四处走访,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到一丝灵感。一天,在查房时,我坐到了一位患了白血病、即将死去的十六岁女孩身旁,像前几次那样和她聊起了现在的情况。我突然发现,琳达在谈论自己的处境时非常的坦率自在。她的医生只会例行公事地给她治病,这让她早就对自己的病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一提起家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滔滔不绝、毫无保留地跟我说起她对他们有多不满:她的家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她即将死去的事实。她的母亲最近还在报纸上登出了自己女儿的病情,请求公众给这位只有最后一个生日的女孩邮寄“十六岁快乐”的生日卡片。

就在我们聊天那天,她收到了一大包生日卡片。这些卡片都是陌生人为她写下的祝福,虽然是好心,但却好像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在我们聊天时,琳达用她那枯瘦的手臂,把那一大袋卡片推到了一旁,她苍白的双颊被气得发红。她对我说自己只是想要家人和亲友发自内心的照顾,多来看看她。“我希望他们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她愤怒地喊道,“我想问问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上帝偏偏挑我去死?”

我完全被这个勇敢的女孩迷住了。我知道医学院的学生一定要听听她说的话。“跟他们说说你没能告诉你母亲的那些话。”我鼓励她,“告诉他们在花一样的十六岁就要死去是一种什么感觉。把你心中的不满全部宣泄出来吧。不管你用什么语言,只要告诉他们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就行。”

上课那天,我站在阶梯教室的演讲台后面,读着打出来的讲义。也许是因为我的口音问题,我所得到的回应根本没法和马戈林教授相提并论。学生们的表现极差,他们嚼着口香糖,互相聊了起来,表现得极度无礼,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吃力地念着讲义,心里却在想这些学生中有人能用法语或德语上课吗。我还想起了在瑞士医学院,学生们都会非常尊敬教授,没人敢在课堂上嚼口香糖或是窃窃私语。但从前的家离我已遥不可及。

我光顾着念讲义,根本没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室里变得安静起来了,等到前一个小时即将结束时,学生们不再交头接耳了。这时我已经冷静下来,打算在第二个小时的部分带来一位真正濒死的病人,让学生们大吃一惊。休息时,我把我那位勇敢的十六岁女孩接到了教室里。她穿戴整齐,梳洗一新。我用轮椅把她推到了讲台中央。和前一个小时那局促不安的我完全不同,琳达那一双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和坚毅的下巴显示出,她十分冷静沉着,已经做好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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