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走进医院,呼吸着对我而言全世界最为圣洁、美好的空气,然后再匆匆下楼走进我那没有窗户的办公室开始工作。在这个让人感到陌生的战争时期,世界一片混乱,就连食物和医生这样的必需品都十分短缺,所以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就这么窝在这个地下室里。而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
刚刚工作了几周,策恩德医生就问我有没有兴趣从活生生的病人身上提取血液样品。那些供我提取样本的病人都是性病晚期的妓女,那时候还没有发明青霉素,人们对待性病患者就像20世纪80年代的人对待艾滋病病人一样。她们被整个社会抛弃了,人人都像看到洪水猛兽一样,对她们避之唯恐不及,故而将她们禁闭在医院里。后来策恩德医生承认说,他本以为我会拒绝,但我却勇敢地走进了那些阴森森的病房。
我想,这正是济世救人的医生和只为赚钱的医生的区别。
那里的病人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她们的身体都已经遭受了严重的交叉感染,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法坐在椅子上或躺在床上,只能挂在吊床上。乍一看,她们就像是一些饱受折磨的可怜的动物,但她们是人啊,而且和她们交谈后我发现,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非常和蔼可亲、还十分关心那些被家人和社会抛弃的病人。她们一无所有,这让我更想多帮帮她们。
采完血后,我坐在床边和她们聊天,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聊她们的生活、经历和所见所闻,以及她们对人生的看法。我意识到她们的身体也和心灵一样,极度渴求友情和关爱,而这些我都能给她们。作为回报,她们给我讲述了那些让我睁大双眼、用心聆听的故事。这种公平的情感交换,让我为日后应对更加恶劣的情况打下了基础。
1944年6月6日的军事进攻日(D-Day)[D日(D-day)是美军常用军事术语,和D日同样常用的另一个军事术语是H小时(H-hour)。这两个字母用来表示特定作战与行动的开始时间。尤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进攻西欧日,即1944年6月6日。],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了。这场战役扭转了战争局势,很快我们就感受到了大规模军事进攻所带来的影响。难民从四面八方拥入瑞士,一波又一波的难民在数天里绵绵不绝地进入边境,每次都有数百人。他们中有的自己徒步前行,有的一瘸一拐,有的在地上缓慢爬行,还有一些躺在担架上。有的来自像法国这样的边远地区,其中包括受伤的老年人,而大部分都是妇女和儿童。事实上,一夜之间我们的医院里到处都挤满了这些饱受伤害的受害者。
他们被直接带到了皮肤科的病房,我们将他们带到一个巨大的浴池中洗澡、除虱子,给他们全身消毒。我甚至都没请示上司,就自作主张地照料起孩子们。我给他们全身涂满治疥疮的皂液,然后用柔软的刷子擦拭他们的身体。等他们换上干净衣服之后,我送上了自认为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拥抱和安慰的话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三周。我全身心地照顾这些难民,完全顾不上考虑自己的身体,因为还有那么多健康令人担忧的难民等着我去照料呢。我忙得饭也顾不上吃,更没有时间睡觉,每天都在后半夜疲惫不堪地爬到床上,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再次开始工作。我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照顾难民、安慰受到惊吓的孩子上面,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医院雇我是让我在实验室工作。过了好几天我才知道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亚伯拉罕·怀兹(Abraham Weitz)医生已经取代了策恩德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