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回忆吧……”常珊不无调侃地端起酒杯,高文却注意到常珊坤包里最新款式的手机,就像当年的乌鲁木齐比起上海一样,自己的手机依然相形见绌。
碰了杯之后,她再次深喝了一口:“芳草湖……美丽的芳草湖农场一到冬天就被无边无际的白雪覆盖着,芳草湖上结着厚厚的冰层,记得我们那一年冬天在芳草湖上行走的情形吗?”
“记得,”高文说,“我们有那么多宝贵的往事,你怎么就单单想起在冰上行走?”
“那你想一个有意思的吧。”
“我俩在农场小学当老师的日子不是很有意思吗?”高文提醒道。
“对,”常珊说,“还记得那个马老师吧?大胖子。”
“上吊自杀的?”
“他是哪儿人?我至今不知道他是哪儿人。”
“甘肃人吧,”高文说,“他是因为收听敌台被他女儿报告到学校之后自杀的吧?”
“不是他女儿报告的,其实是他妻子报告的。”
“都说是他女儿报告的。”
“只有我知道事实真相,是他妻子报告的。”常珊说,“他女儿叫梅花,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她跟我关系特别好,虽说当时我是她老师,但我俩就像姐妹一样。”
“一到夏天,她就往你屋子送西瓜。”
“你可没少吃她送的西瓜。”
“是梅花告诉你她妈揭露她爸的?”
“你知道梅花现在在哪儿吗?”
“在哪儿?”
“在上海,”常珊说,“我这次来北京前还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准备和她一道来的。她有事未能来。”
“她在上海干什么?”
“你简直想象不到她干什么。”
“不会是坐台吧?”
“瞎扯,”常珊嗔道,“梅花怎么会干那个?你真有想象力。告诉你吧,她是上海十大名模之一,一个月的收入够工薪族挣一辈子。”
“是你介绍她当模特的?”
“不是,是她自己闯的。她在北京中央民族大学毕业之后只身跑到了上海,后来就成了名模。”
“维吾尔族姑娘在上海当上了名模,这是大新闻。她现在年龄不小了吧?”
“三十了。”
“结婚了没有?”
“怎么,你有兴趣啦?”
“随便问问。你别神经过敏。”
“我神经过敏干吗?我说的是实话。这次她若来北京,我肯定把她介绍给你。”
“别忘了,我也是她的老师。我教过她美术课,那时候叫图画课。”
常珊又喝了一口啤酒,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一个维族姑娘在上海当了名模,我万万没想到是梅花。报纸在报道她的时候很少提及她的童年,有的报纸杂志甚至说她家是乌鲁木齐的。有一次我猛然知道了真相,那是一篇报告文学,详细介绍了她的身世,上面提到了芳草湖农场,提到了她父亲的自杀,后来我就去找她。”
“那报告文学上说不是梅花而是梅花的母亲害死了她父亲,这太不厚道了,”高文说,“梅花不应该嫁祸于母亲,应该勇敢承担事实。她承担的也只是事实,不是责任,责任是社会的,是那个时代的,梅花当时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长,是吧?”
“你别尽情发挥了,”常珊说,“报告文学上并没有说她父亲自杀的具体原因,只是说受‘四人帮’迫害。这事是梅花在上海亲口跟我说的。梅花的母亲叫阿依古丽——新疆维族女人常起的名字,阿依古丽对丈夫有外遇耿耿于怀,发现丈夫夜里听香港、台湾电台,她写了一封信要梅花交到学校党委,梅花当时不知道信的内容,把信交上去之后竟稀里糊涂成了小英雄,她有口难辩,最后竟默认了信是她自己写的,经过就是这样。梅花的母亲早不在人世了。我们离开芳草湖的第二年她就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