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你发在《收获》上的那篇小说,”常珊说,“……知道你还在写作,所以就来找你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高文饮了一点儿啤酒,放下高脚啤酒杯。
“我打电话到杂志社找你的小说的责任编辑,是他告诉我的。”
这是一家环境幽静的小饭店,就餐的人不多,高文和常珊挨着窗户坐着,窗户上蠕动着雨水。雨是早上开始下的,北京的秋雨居然也像南方的梅雨那样缠绵,那样淅淅沥沥。
“我刚买的手机,还不是很适应,可话筒里传来你的呼吸声,还没听你说一句话,我一下子蒙住了。”
常珊说:“没想到是我?”
“相反,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正因为想到你,我才蒙住了。我们大概有十年没见面了吧?”
“十年了,”常珊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85年,记得吗?自治区举行三十年大庆的时候,我们在‘大十字’那儿无意碰上了。1985年的10月1日乌鲁木齐人山人海,我们没谈上几句就被人群冲散了。”
“对了,我找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找到你。”
“我赶火车,没在那儿耽搁。”常珊说,“自那次回上海之后,我再也没有回新疆了。”
常珊是在当支边知青的时候跟高文相识的,那时候他也是插队知青,和常珊不同的是他是本疆知青,他们在一个连队劳动。对他们双方来说,那都是初恋。
“你的心也蛮狠的,这么多年,你居然没跟我联系一次。”高文嚼着花生米说。
“你也没跟我联系呀!”常珊回敬道。
“是你抛弃了我,当然应该你主动跟我联系,”高文说,“不是吗?”
“也不能说是我抛弃了你。我俩的分手就跟我俩的恋爱一样水到渠成,非常自然。”
“我的小说,勾起了你对新疆的怀念?”
“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怀念了。”常珊喝的是饮料。常珊喝了一口可乐之后把杯子换了,倒上啤酒,猛喝了一口,“心如止水。什么也引不起我的激动,除了钱。我这次找你,也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别的。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高文说,“我知道你在做图书生意。”
“你如果不多想,”常珊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也许就不会分手。你的敏感害了你。”
“你想让我为你写畅销书,你就直说。”
“是的。我想包下你。你的所有作品的版权都卖给我。当然,我付你的薪酬你一定会满意的。”
“在戈壁深处结下生死之恋的我们重逢的时候,所谈的竟是这个,真是我始料不及的。”
“你想谈什么?”话语中充满高文熟悉的嘲讽意味,“生死之恋?你的高调唱得就像芳草湖农场的扩音喇叭了,如果是生死之恋,你……”强忍着哽咽,“你那时候为什么躲着我,我一拿到上调函,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实际上,那时候她已经怀上了高文的孩子。
“我不想被你同情,你回上海,而我最多也就是去乌鲁木齐。”
“我说你的敏感害了你。”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找我不过是谢幕的时候鞠个躬而已。”
常珊在心里幽叹一声,很快恢复了镇静,同时也恢复了倔强,眉宇之间又流露出那种嘲讽的神情:“是啊,谢幕的时候鞠个躬也是应该的,可你用你可笑的自尊剥夺了我的这个机会。”
“其实,”高文不愿回顾当年的尴尬、自卑,“我也心如止水。我只是渴望爱情的激发。我需要感情,需要回忆,需要草原、戈壁……我不能像现在这样,再这样下去我非自杀不可。我的心整天处于无处安放的恐慌状态,写《冰天雪地》的时候,我以前创作时的那种温馨融和的状态一点儿也没有了,每写一句话都像挤牙膏……我这人不能过这种生活,我不能乱了方寸。没有信念,没有自己的心灵世界……我活着比死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