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第二十章(1)

施大爷的病情越来越恶化。盛珠又一个星期没消息。对施大爷要她搬过来住的请求,盛珠当时模棱两可,没有明确答复。施大爷记得他在第二天早晨再次把她喊进屋的时候,他已作出让步。施大爷自然是怀着一种沉痛的心情作这种让步的,施大爷不明白:已经同意她和高文住在一起,她为何依然没有明确答复?

对于施大爷在垂暮又垂危之中对一个能做他孙女的女子的疯狂单恋,高文感到难以理喻,不可思议,正因为如此,高文产生了创作欲望。高文觉得施大爷简直就是一个绝妙的题材,但这一欲望如风中弱火,稍纵即逝,高文觉得他还没有能力深入到这个患癌症的老头的内心世界中,他不能酣畅淋漓地表达,一切对高文来说也显得太突然了。

高文无法感同身受,虽然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他们依旧陌生,他的神经纤维只有在异性面前才格外纤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一个垂危老人的畸恋之美,在纳博科夫的小说中已得到登峰造极的表现,他觉得没必要成为这样的二流作家,就精神畸形来讲,自己就是无可替代的活的标本,任何别的形象都不可超越。高文认为只有他的“橡皮子弹”才是人类普世价值的泣血呼喊,绕开政治的文字都是廉价的,甚至是不道德的。

“高文……”施大爷说,“盛珠怎么还没来?你能不能给她打一个电话,告诉她,我想见她。”

“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

“那你能不能到丰台去一趟?我求你了。”

施大爷混浊的眼睛里闪动着混浊的泪光,高文的心隐隐颤动,施大爷没有说出为何要见盛珠,但他已经捕捉到了施大爷的内心秘密,知道施大爷已经像年轻人一样坠入深不可测的爱河。这本来很可笑,但高文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忘记了他和盛珠之间的关系。

高文决定去丰台找盛珠,他不明白盛珠为何一直没有呼他。左思右想,觉得那天晚上不顾盛珠的感受穷追新疆的事还是伤害了她。盛珠虽然来北京时间不长,但高文觉得盛珠已经有了某种变化,不再像当初那么顺从他、依恋他了。

“施大爷,我下午就去找她。”高文说。

“太好了,”施大爷拉着高文的手,颤抖地说,“太好了。找到她一定要她回这儿,我求你了,务必把她带回来。”

当时怎么也没想到施大爷要盛珠来这儿的更深的意图,后来意识到施大爷的无耻和荒唐至极时,高文感到措手不及、一筹莫展。

吃完午饭,高文就打车去了丰台。找到盛珠当二老板的那家饭店已是傍晚了。

高文没来过丰台,这里完全是一片农村的景象。高文感到很新鲜,田野上散发着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麦田里闪着绿油油的光泽。近处有一片果树,高文认得的山楂树和榛树却是瘦瘠和光秃的,显然还没到季节。

高文在饭店四周久久踯躅,他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进去。他判断盛珠跟饭店老板的关系不会寻常。

高文在走进饭店的时候把希望寄托在“急中生智”上,也就是说,他没有想好充当盛珠的什么角色。

“先生,您吃饭吗?”

两位浓妆艳抹的操异乡口音的姑娘立即走到高文跟前,其中的一位神色放纵。

“您请这边坐。”

“不,”他对着那位表情朴实一点儿的姑娘说,“我不是吃饭的。我来找人。”

“您找谁?”

“盛珠在这儿上班吗?”

“在呀,哦,现在不在了。”

“她在哪儿?”

“她跟我们老板闹翻了,前天走的。可能到歌厅上班了。”

“上哪家歌厅了?”

“我有她的电话号码。”朴实姑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皮小本。

记下了盛珠的电话号码,高文立即离开了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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