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第十九章(2)

“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施大爷微微仰起头,直视着天花板的神情痴呆而又悲凉。盛珠转过头,不敢看施大爷这种垂危时孤苦无助的样子,“我只要每天看到你就行了。”

施大爷虽然没有明说,但盛珠知道施大爷已经答应了。

施大爷说:“医生说我顶多还有两三个月时间。”

“不会的,大爷。”盛珠眼里溢出了泪水,透过迷离的泪雾,盛珠看到施大爷脸上也爬上了泪滴。

“也许医院误诊了。”

“不会的,我心中有数。”

“我明天陪您去医院复查一下。”

“不,不必了。”施大爷沉静的神态显示出他内心的深思熟虑,“复查也没有用。我心中有数。”

盛珠说:

“大爷,您不必担心,我会照顾您的。高文也会照顾您的。”

施大爷闭着眼,说:

“我不要你照顾。我只想要你不再和高文好。”

盛珠一下子愣住了,盛珠觉得施大爷荒唐而又可怜。悄悄离开房间,盛珠在收拾完碗筷和高文一起进了卧室的时候,说:

“施大爷确实患了重症。”

“他说了?他是不是患了癌症?”

“是的,是癌症。他说他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高文显然也感到震惊。她看到高文眼睛里掠过惶然之色。

“这老头,真蛮可怜的。”高文痴痴地叹道。

一会儿,高文就从这种阴郁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觉得他应该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多多了解盛珠和柯迪在新疆的生活。他已把小说的名字拟定为《冰天雪地》。高文觉得他不能放弃这种创作情绪,尽管这种创作情绪非常微弱,但一点儿火花有时候也是救命之筏,他也要抓住不放,他深知再不创作,再这样沉沦下去,他的一生就毁了。他已深感积重难返,如果再不试笔和铺垫,就没有能力完成诺奖之作,把获诺奖之前的创作当做试笔和铺垫,高文就少了那种奥斯维辛之后写诗的可耻感,就更能自圆其说。

盛珠再次叙述新疆经历,高文感到她明显心不在焉,不像那一次那么投入,即便在谈到她丈夫柯迪时,也少有初次的情真意切。

高文当然感到失望。在和盛珠做爱时这种失望的心绪依然没有消散,因而显得潦草而简慢。

“老头都得癌症了,你却老是追问我新疆的事。”盛珠套上乳罩时,她的嘴角浮现出苦涩而无奈的神色。没想到久别之后的重逢会如此索然无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我必须要创作,只有创作才能拯救我,”高文大声嚷道,“你懂吗?只有创作能拯救我!”

“难怪老头说你坏,你只顾自己,从来不关心别人死活。”盛珠说,“老头说他死前只有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就是要我不再和你好。”

“我还以为是要和你结婚呢。”

“胡扯!”盛珠愤然道。

一个月之后,高文完成了中篇小说《冰天雪地》,在完成这部小说之后,高文又萌动了创作另一部小说的念头,这部小说后来定名为《阮村》,并获得了空前的轰动。

跟盛珠的结识交往使他在近乎万劫不复的心灵困境中居然创作了两部小说,后来每每想到这一点,对盛珠的感激之情就会油然而生。可是,高文自己也奇怪,这两部小说已强化了他在文坛牢不可破的地位,却为什么还是不能缓解他的心病,唯一能让他释怀的恰恰是他现在无法企及的诺贝尔文学奖。而写“橡皮子弹”为什么就一定能获此奖,这是一个荒唐而严峻的问题,真是病急乱投医,连他的一厢情愿也搭进去了——认为“橡皮子弹”一定会像新式武器一样炸响世界文坛,扫清通往斯德哥尔摩的道路,摘下世界文坛最高王冠,显然是他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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