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第十九章(1)

吃晚饭的时候,施大爷的话特别少,吃饭的动作也比以前迟缓了。盛珠看到他脸色苍黄,一股浓浓的恻隐之情油然而生,盛珠也认为施大爷似乎患了什么重病。

“施大爷,”盛珠搛一块酱牛肉放到他碗里,“您吃菜呀。”

施大爷把酱牛肉搛回原处,说:

“我的牙早就嚼不动牛肉了。”

“施大爷,您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吧?”盛珠问道,高文发觉盛珠在饭桌上的神情言谈俨然是这里的主妇。

“我是有点儿不舒服。”施大爷说着,放下碗筷,“我想回屋躺一会儿。”

盛珠扶着施大爷进他的房间,躺下之前施大爷一阵猛烈咳嗽,盛珠在咳在水泥地上的浓痰里看到了鲜红的血沫。盛珠的心略略抽紧,她扶他躺下之后,说:

“施大爷,您痰里带血,您知道吗?”

施大爷没有回答盛珠的问题,示意她把房门关上。

盛珠在关房门的时候朝依然埋头吃饭的高文使了个不无挑衅意味的眼色,意思分明是:你倒好,什么都不在乎!她不知道高文看没看到她的眼色,关好门来到施大爷床前的时候,她恍然觉得躺在床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父亲,而且生命垂危。

盛珠在这种感觉里渐渐意识到眼睛发涩、发潮,盛珠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借此使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盛……珠,”施大爷口齿含混不清,好在盛珠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你今晚不走了吧?”

“嗯。”

“你能不能在我这儿多待一会儿?”

“您有什么事吗?”盛珠没有感到紧张,施大爷的病容让她感到踏实。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施大爷吃力地说道,“你知道我患的是什么病吗?”

盛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感到施大爷患的肯定是癌症之类的绝症,盛珠后来想到她当时的恐慌、痛苦时,依然感到恍恍惚惚,她不知道对施大爷为何会产生那种至亲般的关切。当然,这种关切是在他患绝症的时候产生的。以前的记忆像留在黑板上的涂鸦被擦净,盛珠的意识焕然一新。

施大爷患的果然是癌症。

施大爷说:

“我患了癌症。”

施大爷补充道:

“是胃癌。”

看到施大爷枯叶般的嘴唇翕动着,盛珠不知道她是用耳目还是凭感觉知道了施大爷患的是胃癌。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施大爷没有听清,盛珠再问道,“什么时候查出是胃癌的?”

“没有多久。大概是你走后一个星期左右。”施大爷说,“你能从丰台搬到这儿来住吗?”

盛珠想了想,说:

“我考虑考虑。”

“本来我认为是高文这小子在骗你,”施大爷说,“看来你确实都知道了。高文没有骗你,但高文这小子可不是一个厚道人,我跟他处了这么多年,对他很了解,他不是一个正派人。”

施大爷想说他在分厂工人俱乐部的舞厅看到他搂着女人亲嘴的事,施大爷自然会用概括性的说法:“耍流氓”。但嘴嚅动了几下什么也没说,他不糊涂,对自己那次悄悄地溜进舞厅的行径一直讳莫如深。

盛珠说:“大爷,他不是正派人,您还要我和他在一起吗?”

“你可以再弄一张床。”施大爷说,“你可以在我这屋子睡,我在客厅睡。你看这样行不行?”

盛珠觉得施大爷既可笑又天真,在说高文坏话的时候甚至都没降低声音,虽然房门关着,盛珠认为高文还是能听到的,至少能听到部分。她觉得施大爷跟高文的关系世上绝无仅有,看起来格格不入,但又能永远这样平安处下去。高文在这方面的心胸开阔,这大概是他们相安无事的主要原因。

“大爷,我若过来,我还跟高文住一起,行吗?”盛珠试探性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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