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第十四章(3)

“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我在餐厅吃面条的时候就看到你了,我看你对餐厅望,我还以为你认出我来了呢。”姑娘在闪烁的车灯和京广大厦门前各色绚丽灯光的交映之中,充满鼓励和诱导意味地望着高文,“怎么,还想不起来?我们在分厂俱乐部跳舞……”

那家纺织厂是北京纺织厂的一家分厂,厂里的职工都简称它为“分厂”,但他差不多有半年没去跳舞了。高文一下子想起来了,还依稀记起了姑娘的名字。

“呃,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姓安?叫安……什么来着?”

“安蓉。”

“你怎么在这儿?”

姑娘没有回答高文的问题,急急地问:

“你现在不去分厂跳舞啦?”

“是好久没去了。那儿每晚还开吗?”

“一直开着。”姑娘说,“你现在上哪儿?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玩的地方?”

“上哪儿玩?”

“最低消费一百元。怎么样,有兴趣吗?”

高文开始很紧张,以为姑娘干上了那一行,进一步忆起了姑娘跟他在分厂的工人俱乐部跳舞的情形,安蓉的放荡和大胆曾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后来知道了,安蓉不是干那行的,她给附近一家歌厅拉客,安蓉从工厂下班之后就来这里,给歌厅拉客是她的第二职业,每介绍一位客人进歌厅她可得二十元提成。

来北京这么多年还从未进过歌厅。高文的稿费奖金都被郝青攥在手里,她像多数女人一样,认为这是制约男人的看家本领。剩下的一点儿只够维持生活。高文听说过歌厅的消费水准,他是没有经济能力去歌厅消费的,因而对歌厅总是敬而远之,不敢问津。

高文好多天之后回忆起第一次进歌厅时的心情,依然认为当时处在一种滑稽可笑的冲动之中,好像一头惊恐的小羚羊误入了一片热带植物,而这头小羚羊决定跟名叫安蓉的女工尝试一下“最低消费一百元”的时候是怀着一种在所不惜的勇气的,进去之后高文如入梦境,脸上有疤痕的姑娘把他介绍给经理之后就走了。高文注意到安蓉跟歌厅的合作是一种现货交易,当时经理就给了她二十块钱。

高文在歌厅里待了几个小时,离开歌厅的时候一分钱也没花,这家名叫“金达莱”的朝鲜歌厅的经理对高文的热情让他意外而又兴奋,经理叫千善子,是来自东北延吉的一个丰满迷人的朝鲜族少妇,是热带植物中的一朵艳丽奇葩。

高文不知道千善子对他的热情是源于他本人的魅力,还是由于他作家的身份,离开歌厅的时候高文答应为她们歌厅写一篇文章。

不是空口许诺,题目都想好了,叫做《朝鲜歌厅风靡京城》,高文准备在文章里重点介绍金达莱歌厅。热带植物艳丽绽放,高寒缺氧的高文听到心脏血管里嗞嗞作响的暖流,刚进歌厅的不适荡然无存。如果写这样的文章,当然是用笔名。

今晚又吃又唱又有美女陪坐。若不是千善子经理开恩,他倾囊也不够如此奢侈。

高文口袋里只有二百多块钱。

他走出金达莱歌厅,已是深夜了。高文立即按开呼机键钮,依次显示:

郝女士:请速回。

郝女士:请速回电话。

郝女士:你是不是被汽车撞死了?

郝女士:请速回,我要自杀了!

郝青寻呼的时间分别是晚上九点十分,十点八分,深夜零点,一点十一分。

没听到寻呼信号,当然是由于歌舞升平的喧嚣所致,高文把寻呼机重新别在裤带上,一下子傻了眼。萦绕在脑际的千善子形象也倏然逃遁。高文知道她说的自杀是恐吓,她不会自杀的。

换一句话说,她若真的就这么自杀了,高文会感到彻底解脱了。

高文这样想的时候,心里顿生一种恐慌与罪恶感,仿佛他真的看到了郝青服了过量的安眠药自杀了。

高文乘上的士的时候,绞尽脑汁想对策,郝青的机敏他是知道的,所编的谎言稍有漏洞就会被她察觉。

可是下了车,来到珍宝旅馆门口的时候,依然没有想好怎么骗她。而迷人的千善子形象却挥之不去。

如果说邂逅盛珠如同邂逅一个型号相同的伤口,而千善子则像一朵迎风招展的热带奇葩凭空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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