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第四章(2)

“有一点你并不知道。”

“哪一点?”

“我坐过牢,你知道吗?我曾被指责为女流氓,我们那个地区著名的女流氓,你相信吗?”

“别吓我。”高文虽然这么说,却一下子相信了盛珠说的话。他似乎不假思索就得出结论:盛珠说的是实情。

“别说这些了,”盛珠从高文手上拿过寻呼机的说明书,“告诉我怎么使这玩意儿吧。”

“回去再告诉你,”高文说,“车上这么多人,我不好意思。这是北京,你连怎么寻呼都不会。”

“我说了我是乡下人。不会就不会嘛,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我不是说你难为情,”高文附在盛珠耳朵上说,“我说我难为情。”

“真不地道。”盛珠嘀咕道。

高文一时还不知道盛珠说的“不地道”是什么意思,按他的理解大概是指他不实在。

果然是这个意思,高文听了盛珠的解释后微微有些羞涩。

高文心里翻着沉云乱絮,倒不是因为受了盛珠的指责,而是想着她说自己坐过牢并被指责为女流氓的事。

许多日子之后,小说《阮村》一举获得全国大奖,这是除《冰天雪地》之外,又一篇有关盛珠的小说。在颁奖大会上,有两位记者向高文提出这样的问题:

“你是如何想起写这篇小说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有生活原型吗?”

那时候,盛珠的丈夫被她接到了北京。盛珠在精神上正处在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之中,高文不想让盛珠受到丝毫的来自新闻界的伤害。他知道京城的记者是无孔不入的,盛珠在小说中当然用的是假名。他断然否认了女主人公有生活原型的说法。高文说:

“一切都来自我的想象和虚构。”

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小说中女主人公沦为罪犯的经历几乎跟盛珠那一晚的叙述完全一样。盛珠在嫁给里板镇的柯迪之前,家就在阮村,阮村是毗连里板镇的一个小村庄。他没有用虚构的村庄名称代表阮村,他知道这对盛珠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茫茫中国谁会追究那个小小的阮村?

“听说你下一部小说要冲击诺贝尔奖?能透露一下内容吗?是历史题材吗?哪个朝代的事?”

高文浑身一颤,心境骤坏,好像维系自己生命的秘方就要失效,对抗现实的底牌就要公布于众,如果不赶快澄清,一个置他于死地的咒语就要应验。他哆嗦着大声地说:

“胡说,没有的事!”

在场的好多记者都发觉了高文的失态,因为他们分明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梦呓之语:

“是历史题材……历史题材……”

高文不知道那个记者是如何知道他心中梦想的,他从未跟谁透露过这一风声,未来的好长时间他还在想究竟是怎么走漏这一风声的。好在,作为一个“治病秘方”的诺贝尔奖之梦谁都不知道。知道的时候,他的抑郁症已完全康复,无所畏惧。

那一天晚上,施大爷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桌菜,一只鸡就被分解成三样菜:鸡杂炒西红柿,鸡头鸡翅清炖,剩下的红烧。施大爷还准备了一瓶红葡萄酒。可是吃饭时气氛并不好,施大爷一个劲儿地劝酒劝菜,盛珠跟前的小碟里被施大爷夹满了菜。

吃完饭,洗漱完毕,高文和盛珠就回卧室了。

盛珠自然知道高文情绪变化的原因,盛珠没有后悔说出自己坐过牢的事实。

后来盛珠索性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盛珠永远忘不了那一年的中秋之夜。直到现在盛珠依然认为那一夜是她命运的分界线,那一夜的月色在盛珠的记忆里始终是狰狞可怖的。不说回想被强暴的过程,想到那一夜的月色盛珠都随时随地会浑身战栗,惊愕万状。在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时候,盛珠就隐隐感到那月色是一种不祥之兆。

盛珠坐在姐夫骑的自行车后座上。

姐夫骑自行车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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