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也情有可原,二妮这边是破不开连环锁,人家还能一辈子做光棍儿?相好归相好,终究还得有个家啊。另一个呢,家里现放着个丑婆姨,再不济,也不能说扔就扔吧。眼看两个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庄邻们有不识好歹的往往说三道四,二妮的巴掌本来就小,哪堵得住那么多轻薄的嘴!所以说,这女子命中注定要吃苦,要被人嚼舌头,要顶个坏名声。这些事啊,说起来跟咱没有一星半点的瓜葛,完完全全可以不去管它,咱要的不就是个干活的嘛。
申凤坤听了,倒也说不出什么反对来。到底要不要这个帮手呢?辗转反侧之际,凤坤的耳畔突然响起不久前老杨说的那句话:这种事是要证人证言的,民不告官不究,女人的证言是最好的证据……申凤坤不由得心头一亮,自忖道:好,还有这一层呢!守着天王殿,不怕菩萨蛮,天长日久,早晚我会套出她的话来。等我拿到她的证人证言,就能攥住他田家祥的细脖儿。到那时,看我不把那魔王摔个仰八叉!
这念头一生出来,申凤坤立马就拿定了主意——要张二妮去做帮手。
他叫老婆子尽快去征求二妮的意见。如果她同意,明日就要收拾好了,后天一早上路。
张二妮果然是个勇于决断、敢作敢为、干净麻利的女子,她爽快地答应了凤坤家大婶子,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安顿两个孩子。她想把一对儿女都送到娘家去,又担心儿子修文性情过于文弱内向,会受欺负;只把女儿修好放在娘家,又觉得自己很难安心做事,少不得三天两头朝娘家跑,不像个干活的样子。最后她狠下决心——都带着,大孩子继续读书,小的跟在身边。凤坤家大婶子回去对凤坤说了,两人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同意二妮带着孩子。二妮自然是千恩万谢。
事情一定下来,二妮立即开始整理行装,该带的带,该扔的扔,布置儿子把学习的书本用具都带好,对他们说这次是出远门,至少半年不会回来,有用的物件都带着……
娘儿俩忙了一整天,总算拾掇完了。修好还小,坐在蒲团上看守自己的几件小玩具,二妮将被褥衣服,除了身上穿的,都包在几个旧单子里,孩子用的东西分别放在两个柳条箱里,那箱子就是二妮当年的嫁妆。剩下的,是三四百斤粮食,盛在五六只袋子里,扎了口,放在地排车上。一应炊具,凤坤嘱咐了都无须带,二妮就只带了几个碗、几双筷子、几个碟子。
次日天不亮,二妮拉着家中唯一像样的家产——地排车,封了房门院门,把孩子安放在车上,来到凤坤大叔的家门前。凤坤家大婶子特意给孩子炒了一小口袋花生,给二妮煮了十来个鸡蛋,还有一包煎饼。在朦胧的晨曦里,二妮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端端正正地给大叔、大婶磕了头。大婶拉她起来,见她满眼都是泪花。
这是张二妮第一次离开村子进城,而且是倾巢而出。眼看就要走出大苇塘地界了,二妮回头看了一眼薄雾中的村庄,竟没有丝毫的眷恋。两个孩子窝在一堆破衣棉絮里,两双眼睛里满是猜疑和不安。此一去到底如何,二妮也说不清,只觉得全家的希望都在这辆破车上,都在这西行的路上。她感到责任沉重,但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