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到底是经过事的人,短暂的牢骚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理性。他说:这件事呢,也曾有人反映过,因为当时上上下下忙着搞运动,没能及时去落实。实话告诉你,这种男女私情若是发生在脱产干部身上,组织上轻饶不了他,可是放在一个农村干部身上,就很难处理。申凤坤问:难道说乡村干部就可以随便日人?
老杨按了按老朋友的手,娓娓地说:凡属作风问题,基本上都采取民不告官不究的办法,强奸则是另一回事。田家祥和吕锋搞女人的事,街谈巷议确实有,但组织上不能根据传说处理干部。到底是自己脱下裤子的还是被人扒下的,谁也拿不出证据来。
申凤坤说:私孩子不就是证据嘛。
老杨说:你说他们是私孩子,可是谁家孩子会主动出头告自己的生身爹娘?哪个傻子会承认自己来路不明?
申凤坤就问:这么说,什么样的证据才算证据?
老杨说:最好是当事人的直接证言,如果女人一口咬定被人强奸,一般就算是强奸。
申凤坤想了想,说:好,我想想办法,说不定能拿到一点证据呢。
老杨有些不以为然,语重心长地说:老伙计,如果轻易能搞到证据,倒也不妨一试。真要是搞不到,我劝你,还是算了。陈年烂谷子,能不翻腾尽量不翻腾,常言道好鞋不踏臭屎,这种事还是少管为好。
申凤坤听了,眼神空洞,心绪茫然。
老杨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凤坤,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申凤坤问:有名堂?老杨说:县城西郊有个地方,叫大棚底,那里新近开了个市场,欢迎大家去做生意。今天我就带你去看看,说不定在那里你能一显身手呢。
说罢,老杨拉了申凤坤,朝西郊去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县城西郊那一片,除了长途汽车站,都还是耕地,居民全是农民,虽然每年从政府拿一点儿补助粮,但不属于城市户口。不久前,商业局和工商局在这里建起一溜儿八个大棚,冠冕的旗帜是搞活经济,实际上给那些失业的市民、回乡的知青、下岗的工人找点儿事做。大棚南北排列,每列四个,棚内设了左右两条水泥台子,是为做生意的摊位,中间留一行道,供车辆和行人穿梭。大棚离城三里地,中间隔着一片菜地,对面是汽车站,交通很方便。
老杨和申凤坤来到大棚底。大棚看上去还算轩昂,但里边的摊位大都空着,北边的两个大棚里还放着些散乱的稻草和麦秸,三五头牛拴在那里,老远就能闻到牛粪的气息,有个老汉在那里一边挤牛奶一边吆喝叫卖。两人选在一个馄饨摊旁坐下,老杨问卖馄饨的老头生意怎样?老头说:还行,仅供嘴儿。“仅供嘴儿”,是此地人对小日子的谨慎描述,字面上的意思是刚够吃的。其实凡这样说话的,心里都透着一种安适和得意,怕露富。老杨说:俺不朝你借钱啊!卖馄饨的老头笑笑说:总而言之,一日进分文,强似分文不进。
申凤坤看那老头不断地收钱,吃客络绎不绝,小声问老杨:现在什么都兴私人干了?老杨环顾一周,说:这里都是私人摊子,就那边布料、鞋帽、小五金是国营商店的临时摊位。卖馄饨的老头插话:现今什么都自由了,有个南方人在那边卖布头儿,不收布票,想买多少买多少——党的政策就是好!老杨追问:真好还是假好?卖馄饨的说:好就是好,不好咱不能说好。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老杨说:看见了?这就是西郊大集,简称大棚底。现实说话,这里还有一多半的摊位空着,说明这个新生事物还没被大家所认识。申凤坤问:这些做生意的,晚上到哪里上宿?老杨说:西郊的、王庄的、水田的,这些近便村庄的生意人晚上都是回家住;外地的,在附近农户租间房子,一来为住宿,有的兼做加工,还有租房子开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