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对我说,联合国用四个指标衡量260个国家70亿人口的生活质量:人均GDP、人均纯收入、饮水质量、空气质量,后两个是环境指标。这些年,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我们把大江大河都污染了,老百姓喝的水都不纯净,空气不纯净,这种现代化是没意义的。中国需要深刻反思自身的发展模式。
汪玉凯是研究政府公共治理的知名学者,经常被各地政府请去做国家形势报告。我采访他是因为2013年初中国中东部地区发生的那场大雾。迈过了所谓的末日,刚进入新年,人们之前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一场持续的大雾却来了。雾气最严重的那天晚上,我站在18楼的楼顶看不到下面四环路的灯,远处的大裤衩也仿佛消失在云里,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白。躺在床上,一股呛人的味道挤进鼻子里,我用被子捂着脸,还是有股化学品的味道窜进肺里,勾得我直咳嗽。这场大雾持续了整整半个月,无奈的人们只好用“厚德载‘雾’,自强不‘吸’”来调侃。
环保组织“绿色和平”气候变化与能源项目主任周嵘对我说,雾霾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富含的重金属和致癌性细颗粒物,会被深深地吸到肺泡里面,并进入人体呼吸系统和血液循环系统,从而导致一系列心脑血管疾病和肺部疾病。
空气不安全,水也无法安心饮用。之前,山西长治一家化工厂的苯胺泄漏将近一个星期才被通报。高度致癌的化学品已经顺着破损的管道流进了河里,引发了下游城市的恐慌,超市的矿泉水被抢购一空。
同事李捷和钟明亮到了现场采访报道,李捷回来后就发烧、咳嗽。她说,现场的工人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处理被冻成冰的苯胺水,但这种具有挥发性的化学物质具有高致癌性,稍有些常识,就会懂得穿上防护服,可是他们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们。从专家处得知,当地用活性炭处理苯胺污染水的措施效果有限,也很难彻底消除水源中的有毒物质。
可是那条被流入有毒化学物质的河流却是下游河北、河南多个城市赖以生存的水源。这种毒害并不立竿见影,很可能是在几十年后以某种可怕的方式在身体内爆发。
我可以减少对食物的摄入,可我无法不呼吸、不饮水。
我曾在英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住所旁边就是草坪,浓重的绿色腻得简直像要淌出来。隔得不远有条河流,天鹅在水中游着,每当游客向水里喂面包,它们就会忽闪起翅膀追着跑。在苏格兰旅行时,某个晚上在乡间公路行进,车灯一闪间,一只鹿的剪影竟然出现在我的车窗上。远处的一片丘陵中,它站立在顶坡,优雅地看着远处,一对极富美感的鹿角昂扬地伸展着,俊美矫健。
我的故乡也曾有温泉水和青山,但现在,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和光秃的山脉。
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说:“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取得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
在舟曲的某天晚上,因为天气原因,我们在县政府办公楼留宿,那里白天作为记者会的现场,晚上供找不到住宿地点的记者休息。
我将椅子拼起而眠。
夜半,我被一阵山风吹醒。越过四围熟睡的同行,我一路走到阳台,旁边是大山。此刻我与它如此接近,仿佛伸手就可触碰。夜色下,群山投下沉默的影子,无比庄严,无比神圣。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突然被一种巨大的能量充盈,赶走了所有的焦虑,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
这个夜晚,我一直视为大自然给我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