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血煤(2)

面对他,我竟然想到了电影《盲井》。那是一个黑暗的故事:两个生活在矿区的人靠害人赚钱,他们先是将打工者诱骗到矿区,然后将之害死在矿井下,并制造事故假象,再作为死者家属向矿主索要赔偿。那是一个关于人性恶的故事,说明了另一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一个我不熟悉的世界。

我曾与季业探讨这个问题。季业是凤凰“冷暖人生”的资深编导,他们的栏目走人文关怀路线,关注底层人群的生活。他与各个阶层的采访对象都有交集。他说,农村生活物质的贫乏导致农民们对感情非常淡漠,由于生活没有保障造成的缺乏安全感,使得农村中女人自杀、老人病死或女婴被溺死时有发生。有时候亲人的生命换来金钱也就不追究了,这在常人看来也许有些不近人情,但这种粗粝的生存错不在他们,是由制度导致的。

不知道在我们的介入下,这些家属最终得到了多少赔偿。在矿难频发的山西,这个标准被一提再提,最后达到了20万。但人命可以被定价吗?

我无法想象这个天空看不到白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尘、街边的树叶因粉尘而变成灰色、河床上流淌着黑色河流的地方,就是那个有着厚重的文化和历史、诞生了晋祠和中国近代金融业的古老省份。

那次结束了关于矿难的采访,我返回北京,看着高速路上飞速闪过的景物,竟然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那次的山西行只是我所有参与过的山西报道的小小的一部分。那之后,我又到过襄汾、洪洞等多个地方采访,主题无一例外是矿难。不仅是我,其他同事也或多或少地参与过有关山西矿难的报道。正是因为频频在山西进出,同事间甚至说,应该在山西建立一个专门报道矿难的记者站。

现在是凤凰资讯台主播的同事杨娟曾在2006年报道过左云矿难。她说,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矿区负责人不顾潜在的危险,逼迫工人挖到了湖底的煤层。最终,矿壁不可避免地被挖穿,地下水倾泻灌入。那200人,就被掩埋在地下水做的坟墓中。

而在襄汾,我报道过一则矿厂溃坝事故。由于采出来的矿石需要进行筛选,过程中需要用水冲洗,废弃的渣滓和水被排放出来,堆集在尾矿库。这处尾矿库被废弃多年,几年前矿山被拍卖给私人所有后,为了节省费用,尾矿库被重新启用,因为害怕渗漏,底下铺上了塑料膜。随着生产的进行,库内的水和泥渣越积越厚,在不断的冲击渗透后,这个老迈的巨人终于不堪重负,脆弱的坝墙被泥水撕裂。翻滚的泥石流带着隆隆的巨响,从悬空的坝位倾泻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吞没了下面的集市和部分村庄。

生命便是以这样惨烈的形式消失,最终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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