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的时代也是一个特别讲究体面或好名声(respectability)的时代。注意一言一行,遵守道德准则,“吾日三省吾身”,从而得到熟人朋友的赞赏和尊敬,这是18世纪一位绅士的重大目标。失去体面意味着被逐出社交界,声名扫地。19世纪著名的牛津哲学家托·希·格林在介绍休谟的伦理体系时说,在休谟的世界里,体面几乎就是“至善”(summum bonum)。乐于接受“公正的旁观者”的批评,内化他审视的目光是维持体面的前提。斯密笔下的有德之人非常关心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在各个场合都收敛起自爱心,不敢在众人面前显得爱己胜于爱人,或将自己的幸福置于他人的幸福之上。他与人和睦相处,别人也能赞同他适度的自爱,甚至允许他关心自己甚于关心他人。不光明正大的竞争,你死我活的厮杀,这些都是不体面的行为,最终必将害人害己。讲体面的人并不与社会为敌,反之,他热爱社会,希望人类为自身考虑保持团结:
对他来说,有秩序的、兴旺发达的社会状况是令人愉快的。……无秩序和混乱的社会状况成了他所厌恶的对象,他对任何造成这种无秩序和混乱状态的事情都感到烦恼。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利益与社会的繁荣休戚相关,他的幸福或者生命的维持,都取决于这个社会的秩序和繁荣能否保持。因此,种种原因使他对任何有损于社会的事情都怀着一种憎恨之情,并且愿意用一切方法去阻止这个如此令人痛恨和可怕的事情发生。
如“自己的利益”与“社会的繁荣”不能和谐一致,当然应以确保后者为先。资本家出于贪婪的本性也可能采取危及社会繁荣之举,斯密并不是始终站在他们一边。他在《国富论》中分析资本利润时指出,商品过于昂贵,在国际市场上就失去了竞争力,抬高商品价格的主要因素是高利润,而非高工资:“我国商人和制造者,对于高工资提高物价从而减少国内外销路的恶果,大发牢骚;但对于高利润的恶果,他们却只字不谈。关于由自己得利而产生的恶果,他们保持沉默。他们只对由他人得利而产生的恶果,大喊大叫。”有趣的是到了19世纪中期,亚当·斯密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竟被用来为工人的低工资辩解。《经济学家》第二任主编(1860-1877)白哲德在评穆勒的《政治经济学原理》时不怕得罪他的前辈(如图克、托伦斯,以及《经济学家》创始人、首任主编詹姆士·威尔逊),公开表示厌恶极端形式的“放任自流”资本主义。他说:“尽量压低工资是不对的,资本家并不比其他阶层的人更有资格贪得无厌,告诉人们资本家这种行为对公众无害的经济学家实在丢脸。”白哲德呼应了斯密对低工资的批评,只是他的出发点有所不同:民主与低工资不能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