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疏离(1)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村里的一分子,很自然。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跟这个村子产生了距离。小的时候,父亲给我讲过外面兰州、西安的情况,他最熟悉的就是这两个城市。14岁之前,我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子所在的山沟,最远的就是去了一趟县城,天水市也在这个山沟里面,还只去过一次。

可是我上高中之后,高中的老师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他们讲普通话。我从上小学到初中都是乡下的老师教,上课的时候不讲普通话,都讲乡话。可是上高中的时候,我觉得一下进入了很陌生的环境,尽管离村子不太远,但语言不同,这些老师有从天津来的,有从天水来的,也有从兰州来的,这些老师讲的话都是普通话。那时候听普通话觉得距离很远,只有讲方言才熟悉,才有亲切感。

我记得上高中第一个感受就是这普通话怎么听着这样别扭,我们讲方言很顺溜,可是讲普通话,好像舌头和嘴老不对劲。我在一本书里面提到过,我们村子里的人把所有的外地话都叫偏言,只有我们讲的话叫正言。所以我们村子里面都把普通话叫偏言。我特别理解,就是他们说话都是偏的,只有我们村子讲的话是正确的。

高中打开了自己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一个很陌生的世界,一开始听讲,突然一下好多东西听不明白。我记得在高一的时候突然要上化学了,化学老师好像是天津人,一开始他的话我就听不懂,怎么都听不懂,看书我也看不明白。苦闷的我就问我叔叔该怎么办。我叔叔说,你现在学的东西跟原来普通人说的话不一样,讲普通话的人看化学上的东西也是一个新的语言,例如质子、离子等,原来上过学的、会普通话的人也得重新学,现在你也得重新学,质子、离子这些东西不是普通的家长里短的话。过了大概半年时间,普通话的关慢慢过了,最起码听的时候觉得比较顺了,可是仍然没有办法说。不仅听说普通话太痛苦,而且班里面一下子从初中十几学生到高中的六七十个学生,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班也大了。现在有人跟我说,我跟你是高中同学,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他说了我说我也不记得,因为我以前坐第一排,从来不往后看。

这时候,每一次回到村子里面之后,就觉得慢慢跟这个村子产生了某种特别的疏离感,觉得怎么这些人还这样落后,讲的话也是不太习惯,上厕所的习惯、吃饭的习惯也不对,不刷牙,也不洗脸。总之,这个村子里面,以前看都是特别熟悉的东西,现在看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当然了,现在回想起来的话,还是能够理解的。

我记得当时村子里面的老大爷们都要有一个炉子,这个炉子一定是他们自己用红颜色的泥做的,它就像每一家老爷子的工艺门面,为了做好这个炉子,他们费尽心思,比如在泥巴里面放上头发,炉子就不会裂开了。这个炉子就在炕上放着,烟熏火燎的。然后上面放一个陶的东西,我们叫渠罐,然后放上“茶叶”——像草一样的极苦植物便开始煮,煮上一罐倒上喝了,屋子里面都是烟,炕上面都是火星子。烟雾充斥着整个房间,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全家人喝这个“工夫茶”。上完高中,再看这种场景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当然人年纪大了,想法又不一样,像我现在常常回想起这一幕,一家人坐在一起,亲戚朋友坐在一起,一早上喝这个东西喝一两个小时,你一杯我一杯地喝,感觉还是很有家庭气息的。但当时作为一个高中生再回到这个村子里面来,看到的是满眼的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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