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里的“反革命”(3)

黄豆一般不单独种植,都是套种在玉米地里面,等到玉米成熟时,黄豆也熟了七八分了。在秋天的山野里面,捡一些柴火,点起一堆篝火,把未成熟的黄豆放在火上烤,我们把这过程叫“烧毛豆”,烧好的毛豆也是我梦里经常出现的好吃的东西,想起来直流口水。一般烧毛豆总有四五个小孩,烧完后大家会公平地分成四五份,其余埋在土里和灰里的就大家一起去捡,谁捡得多就归谁。毛豆虽然好吃但吃完后形象很差,因为满脸满嘴都是黑色的灰。

黄豆成熟后还可以做成豆腐。过年对农村人来说尤其是件大事情,一家人如果有肉、白菜和豆腐那就是一个丰盛、圆满的春节了,所以收获后的黄豆每家都精心地保留着,春节前做成豆腐。如果黄豆太少,就几家人合在一起做豆腐,做好后再按照黄豆的比例分豆腐,但无论如何,每家人都会留一点点的黄豆在每年“二月二”过节时炒黄豆吃。没有黄豆的人家只能炒玉米过节了,但炒玉米的味道和炒黄豆相比差得太远了,孩子们一般都不愿意吃。每年“二月二”的早晨,带上妈妈炒的黄豆上学去,妈妈总是说:“一定要先给老师黄豆!”早晨,每个同学都会把从自己家带来的炒好的黄豆先给老师一小把,这也是我小学时期给老师送过的唯一的礼物,却和今天小朋友给老师送贺年卡一样有意义。

黄豆对西北人来说,还有一个最大的用途,就是在做发糕时放上一小把黄豆面,这样原本粗糙没有任何弹性的玉米面发糕,就因为这一小点黄豆面一下变得酥软和富有弹性,口感也非常香甜可口。因为妈妈在做发糕时总要放一点黄豆面,所以我在学校带的午餐总比别的同学的好吃。

三疑问

我小的时候,在山上干活休息时,总是望着消失在山洞里的火车发呆:山洞那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南山里是不是有神仙?上天有没有眼睛看到我们?

关于山洞外的世界,总有各种想象在我脑子里闪现,不,不是在脑子里,这些画面好像飞出了身体,飞到山洞外面的那个世界……可是想完又要脚踏实地起来干活了,现实中,农活很累,山很高也很陡,背上的高粱秆、玉米秆、羊粪很重。

后来,从地图上知道山洞的那边有陕西、河南、北京,还有天安门——在村上打谷场上放电影,电影里有一个镜头,许多人在天安门广场一边哭,一边喊着毛主席万岁。我知道了北京有个天安门,很遥远很神圣。

村子的南边是更大的山,麦积山,仙人崖等,山里有许多著名的寺院。不同季节看南山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我尤其喜欢雨后天晴的南山,是深蓝色的。天晴时在山坡上放牛,可以隐约看到麦积山的山形,可惜我在老家时没有去过麦积山。

村里的人在每年4月28日朝拜回来后,会讲许多关于佛和神的故事。我一直好奇地想南山有没有神仙呢?放牛的时候是最寂寞的,没有人,没有同伴,牛慢吞吞地有节奏地吃草,更增添了心里的寂寞。看到一只鸟、一只蝴蝶飞过,一只马蜂飞到花上采蜜,都会兴奋好一阵子。如果能遇上一条蛇从草丛中穿过,更能兴奋好久,会成为回家吃饭时与家人聊天时重要的谈资。

冬天,村里年轻人玩一项游戏,也是一种体育活动——用一根长木棍把一小节木棍往远里打,算是一种比赛。这种游戏的名字,普通话我不知道如何说,方言我不知道如何写。这根长木棍比我还高,我试着用这根木棍够天,没有够得着,我想木棍再长一些也许能够着天空。但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村上的人发生了悲痛事后,都在喊它,都在哭着喊老天爷?

村子里没有电,没有电灯,到了晚上一片漆黑,奶奶或妈妈总是陪着我,一起数星星。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仰望星空。那时总把每颗星星都拟人化,心想,我看着它,它一定也看着我。夏天夜晚有蚊虫干扰,在仰望星空时边上会用麦秸秆生一堆火,不要火苗,只要烟,烟能驱赶蚊虫。一边数着星星,一边嗅着湿麦秆闷出的烟味,多少个夜晚就着这些味道进入了梦乡。

走出小山村时,令我感到非常遗憾的是,没有从我每天好奇的火车钻出洞的那一边走出来,而是从相反方向——从更向西的兰州走出了我生长的村子,后来来到了北京,来到了小时候从电影里看到的天安门广场。但小时候的那三个问题,一直没有忘记。我相信,天外有天,有我们不知道的万千世界。我相信,山的那边住着神仙,他会给卑微者荣耀,给贫穷者富裕;我相信,老天爷长着公正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人;我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相信,赋予我们智慧力量的存在,并在永远护佑着我们,祂是神,是天,是老天爷。我们在脚踏实地行走的时候,时时仰望星空,它会让我们的脚步更宽广,让我们的行走更有力,同时也让我们懂得虚心、敬畏和节制。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