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孤独”(4)

第二天是2002年7月3日,我之所以在这个冗长的叙述中明确这一个日期,是因为它对我今后的生活实在意义重大。

这一天,一直炎热的里昂城刮起了西风,温度稍降;这一天,苏菲要在歌剧院里排演《蓝丝绒》的第三幕第二场——尊贵的夫人被新来的花匠迷得神魂颠倒;这一天,新包装的海格水投放市场刚好六个星期,销量突破了二千五百万瓶,创造了三十年以来的业内奇迹,即每三个法国人中至少有一位消费了一瓶价值三欧元的矿泉水,而法国电视一台想要约见丹尼·海格未果;这一天,因为之前的失眠,我从早上开始就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

苏菲唱到“波西米亚的心藏在铜盔铁甲的躯壳里”时,我还是一个没忍住,头一低,开始在座位上打盹儿。

那个觉睡得很结实很解乏,我在有限的时间里解决了大问题。

我是被人在后面唤醒的,那个声音像是从天上来的:“哎哎,苏菲是不是在喊你?”

舞台上的苏菲摇着手里的唱词单问我:“怎么回事?唱词对不上。”

我的汗又下来了。我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赶快拿着手里的那一摞打印出来的唱词跑上台,一张一张地翻给她看。终于找到她要的,用红笔标上今天的日期,放在她的手里。苏菲接过来之后低声对我说:“刚才你在睡觉。”

“对不起。”我真心实意地说,“昨晚睡得不好。”

“我请你来做助理,不是要知道你哪天睡得好或者不好。”

“……”

我被再度响起来的音乐声赶下台,我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去。那个叫醒我的男人坐在我后面那排,从舞台上打下来的光在这里分界,后面很暗,我尚不知道他就是丹尼·海格。

我只听见他的声音,声音里也有笑意:“她工作起来,态度不很友好,是吧?”

“还不错。刚才是您喊我?”

“没错。”

“谢谢。不过您为什么不早一点叫我呢?”

“你睡得太香了,让人羡慕。”

“……”

“你是个外国人?泰国人,还是越南人?”

“中国人。”

“你的法语说得真好。”

我没有因为他的恭维而对他微笑,而是有些难为情。

我认真而固执地说:“请称呼我为‘您’。”

他真的笑起来了,手臂支在前排的椅子上,身子渐渐往前探,似乎也想把前面的我看一个仔细。然后他的脸在暗淡的光影中渐渐清晰起来,那张我看了无数遍的脸如今出现在我眼前:金色的短发,湖蓝色的眼睛,嘴角比照片上的他多了条细小的皱纹——他不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了,处在一个男人最魅惑女人心的年龄,而且他真的很英俊,态度温柔而和善。

丹尼·海格稍抬着微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我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呢,凭什么我要称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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