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孤独”(3)

我腾的一下跳过去,把那本杂志从盆子下面抽出来,扉页上已经染了一大片油渍。小多在下一秒钟跳过来,抱住她的盆子:“干什么你?你要是掀翻我的饺子馅,看我不揍你!”

“你干什么?!”我叫起来,“你干什么乱动我的书?!”

“不就是一本画报吗?难道我用你的贸易词典垫盆子吗?”她还振振有词。

我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愤愤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大力扣上房门。她真讨厌!真讨厌!我恨不得把面粉都扣在她的脸上!我着急地打开杂志,翻到丹尼·海格那一页,还好,他的照片完好无损,只是正文的地方有几颗油星。我把他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剪下来,方方的一小块儿,掌心一般大小。我要把它放在哪里呢?陈旧而污渍斑斑的墙上不可以,临窗的桌子也不可以,我找了半天,还是把那张照片夹在我经常翻阅的《汉法字典》里。

那一页页首和页尾的词条分别是soleil和solitude.

“阳光”和“孤独”。

然后我躺在床上睡着了。我睡得很不好,空间闷窒,气息潮湿,我在急促的呼吸中被汗水打湿全身,耳畔有那么多杂乱的声音:罗纳河的波涛声、机动车的马达声和忍无可忍的喇叭声,隔壁床板吱吱呀呀的挤压声,门开了,又关上。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钱款从国内寄到了,我兴高采烈地打开看,一片空白,一分钱都没有。

这个梦把我吓得醒过来,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到耳朵边上。我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不该有那么多的忧郁和伤感,只是有的时候我很疲惫。

隔壁很安静,我轻轻起床去洗手间,推开房门一看,小多穿着一件被汗水打湿的大背心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她正把一支烟点着,回头看见是我,笑了:“岁数大了你就知道了,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自己的胃过不去,你不吃饭就睡,跟我怄气是吧?还挺倔的呢,你这个小东西。”她嘴上说我,却用手肘把灶台上的一碗饺子往我的面前推了推,“给你留的,尝尝啊,姐姐我包的饺子可不是什么人都吃得到。”

我没吃饺子。从洗手间出来,我从挎包里面把之前买的那瓶海格水拿出来喝,坐在她旁边,看她一张总是笑着的脸,在烟雾里沉浮。她说:“你越来越不会过,买这么贵的矿泉水。里昂的自来水能直接喝,你是不知道,还是中彩票了?”

我抹了一下嘴巴:“小裴走了?”

“嗯。”她点点头,再吸一口烟,也看看我,“我告诉你,我跟他们在一起,但是我谁也不爱。”

我又喝一口水。

“但是我停不下来,”她说,“有了第一个男朋友就停不下来了,一个走了,得马上换另一个。”她把腿蜷起来,脚踩在椅子上。

我打量她,眼光不自觉地在她的大腿上扫了一下。

她又笑了,哈哈地,极夸张:“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说的不仅仅是那事,是这里。”她夹着烟卷的手指一指自己的心。

“我寂寞。”小多说。

我们两个再无话。我在这个狭小的暗厅里陪着她吸完那支烟,然后她又冲了一个凉回房间睡觉去了。我自己坐在那里,又是半天,直到那个妓女回来。她走到我们的门口,恰好对着电话大声说:“来我这里?来我这里可不行。我啊,我从来不在家里接待‘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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