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里昂(3)

小多由着郑杰胡说八道了一会儿,终于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发工钱啊?我这几天给老板卖衣服,赚了不少提成,你看……”

她是在他面前数钞票呢,哗,哗,是欧元大钞发出的好听的声音。

我弄不懂她在做什么。

可是她忽然间发作了,她几乎跳起来说:“Merde(呸)!郑杰,你是什么东西?我的钱你也敢碰?你不照一照镜子,看一看你什么德行!你他妈来我这里跟我算账,你他妈是爷们儿不?你给我滚出去!你再在我这里多待一秒钟,我立马报警。我跟宪兵唠一唠你帮人做假邀请函的事!”

我听得头皮直发麻,但是我立即出了自己的房间,站在小多旁边跟人高马大的郑杰对峙。

他让小多一下子点中了要害,立即决定换线作战。他指着那南方男孩儿说:“刚才我就想说,你们这里怎么还有个男的啊?这他妈谁啊?”

该我说话了。

我这个人越是紧张的时候说话就越慢,我慢慢地对他说:“郑杰,这是我的朋友,你把你的‘他妈’收回去。”

小多上来推他:“你滚,你听见没有?你滚。”

他要是成心不走,赖在这里,饶是我们两个女孩儿也推不走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可是他已经败下阵来了,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我跟小多像打了一场仗一样,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半天没动。

那男孩儿找到了我们的水杯,然后给我们两个分别倒了一杯水。他问小多:“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啊?”

“郑杰,郑州的郑,木字下面四个点的杰。”小多说。

然后他问我:“你呢?”

“我是个不相关的人。”我说。

小多的手指插在头发里,眼泪快流出来了,困窘万分:“我对不起你们两个。”

我没有跟她说没关系。

有关系的。我不能学习,也没有时间给自己做上一碗热乎乎的粉丝汤当晚饭,我现在要饿着肚子骑上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去家乐福打工了。

我怎么说没关系?

但是总好过她一个人扛所有的事情。中国的留学生最不团结,但是没有大团结,总得有点小的友爱,否则咱们怎么过下去?

我得走了。我带上挎包和头盔,扛着自行车下楼。我花两欧元买了一只热狗,坐在河边吃。五月底,里昂的初夏,山上的栗子树开着粉白粉白的花,城里有一种叫作“迈尔乐”的鸟儿,通身乌黑,嘴巴是鲜艳的橘红色,国内叫作“鹩哥”。它们不怕人,蹦蹦跳跳地来到我的面前。我剩了一点面包,掰成碎屑喂它们。然后我戴上头盔,蹬上车子去上班。

这是一份在酒水柜台做盘点的工作,每周工作十二个半小时,每小时十二欧元。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定时清点货架上被买走的酒水,通知同事补货上架。

上工之前,洗澡的时候,我在盘算一件事情:暑假快到了,我之后要干什么呢?我不能只做这一份工作。我要是能找到一份餐厅的工来打最好,比较稳定,赚得也多一些。我省吃俭用了一个学年,现在仍然还差一大笔钱才够下学期的学费。我得加把劲儿才行。

洗了澡,换了衣服,罩上黄色的马甲,我对着镜子认真地把头发梳好,一缕一缕,发梢、发根,吹干了,梳顺了,然后扎成麻花辫,不留一丝在外面。辫梢用黑色的天鹅绒发带束好,然后搭在肩上。

我母亲的话我记住的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情一直铭记——女孩子要好好地梳洗自己的头发。别人看你,未闻声,不处事,先看你的头发。那是你的教养、耐心和对自己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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