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里昂(4)

矿泉水柜台来了一个新产品。

一升装的海格水换了新的包装:细腰身、沙钟形状的瓶子是雾白色的,仔细看,上面都是雪花和气泡的纹样;瓶身上有蓝色的文字,上半部分是时装大师让·保罗高蒂埃名字的缩写JPG,下半部分是水的品牌海格。我将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已经是爱不释手,同样是无色无味的矿泉水,包装一换,忽然变成艺术品。广告打得更厉害了:请一位时尚大师,赴你今晚的盛宴。

这款雅致靓丽的海格水卖到三欧元多,单价是“怡云”甚至“巴铎”的两倍多,可是买的人却趋之若鹜。那天晚上,三个小时之内我们补了五次货。

第二天早上,教授讲“人类行为符号在商品包装上的体现”。分组讨论的时候,我把这个例子拿出来讲,从网络上调来图片给同组的同学看。

他们眨眨眼睛,心里面讶异,却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跟我同组的这三个人,两个男孩儿的爸爸一位是苏黎世的著名银行家,另一位是有着英国爵位的摩洛哥人;一头羊毛卷的女孩儿的爸爸妈妈干些什么,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只不过她的爷爷曾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主持编纂过法国的《山林保护法》。

他们各自家里都有人专门负责去商场采购生活必需品。他们去平民超市的机会恐怕比我逛香榭大道上名店的机会还要少。

“这算是什么行为符号?”一个男孩儿说。

“控制。”我说,“瓶子设计成这样,最方便人握取它。”

“像女人的腰。”另一个男孩儿脱口而出。

羊毛卷女孩儿咯咯笑起来。

“或者是时间。”我说。

“羊毛卷”忽然想起了什么,埋头在自己的古奇大挎兜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份八卦杂志,她翻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页,一手指着那个说“女人的腰”的男孩儿说:“我觉得他说得对。”

他们同学一年了,尚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

她把那页杂志让我看:让·保罗高蒂埃的身边是海格水的家族继承人——丹尼·海格。

丹尼·海格是三十多岁的阿尔卑斯人,金头发,蓝眼睛——这些占尽了阳光的颜色。他看着镜头,微微笑着,唇边一道淡纹。

他看上去有种温和的气息。

这是海格水的主人。

“真帅,是不是?”“羊毛卷”跟我说,“而且态度和气质很好,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花花公子。”

我看看她。

羊毛卷摇头,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他与那么多女人交往,谁知道匿名的藏品又有多少呢?所以,我断定JPG这种水瓶的设计,就是迎合了这个男人的生活理念——掌握女人的腰。”

她那一番理所当然的分析把另外两个男生逗得哈哈大笑。看着如此这般的他们,我简直要崩溃了。谁会白痴到把昭昭劣迹刻在自己的产品上面?我每年交大把的学费不是为了跟他们在这里寻开心的。

我的坏脾气又升上来,我慢慢地对他们说:“等一会儿教授是要我们讨论和报告的,谁来做呢?你?你?还是你?要么我们拆伙,要么换新的个案做分析。”

他们满不在乎地挑挑眉毛,不介意我的不满。

宽容和愉快的品格太需要本钱来培养,我没有那个本钱。

下了课,“羊毛卷”被男朋友接走,杂志扔在书桌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收它。

在回家的电车上,我倚着栏杆看有丹尼·海格的那一页。他真好看,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嘴角和微笑,那么那么的温柔、浪漫。

电车路过广场,鸽子群被驱赶起来。我仰头看看外面,初夏夕阳的光均匀地洒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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