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做菜,而且总是把菜做得很优雅。她从家里带来了几个骨瓷盘子,罐头也是盛在这些盘子里吃的。
邢露和我那几件拿得出来见人的衣服,是店里大减价时用很便宜的员工折扣价买的。邢露很会挑东西。虽然只有几袭衣裳和几双鞋子,但她总是能穿得很有时尚感,把昂贵和便宜的东西配搭得很体面。店里许多客人都知道她会挑衣服,态度又好,不会游说客人买不需要的东西,所以常常指定找她。
我们这些在名店里上班的女孩,只要有点姿色的,都幻想钓个金龟婿。大家一致认为邢露是我们之中最有条件钓到金龟婿的,可我们每次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邢露都显得没兴趣。
那些日子,我交过几个男朋友,却从来没见过邢露身边出现男孩子。她工作卖力,省吃俭用,看得出手头有点拮据。我没问她是不是缺钱。虽然我们同住一室,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很少提起家里的事。
约莫又过了半年,邢露和我偷偷到一家高级珠宝店应征。邢露被录取了。她会说日语和国语,我两样都不行。幸好,珠宝店就在中环,我们有时候还是可以一块儿吃个午饭。
日子一直过得平平静静。一九八三年那个寒冷的冬日早上,我哆嗦着走下床上洗手间,看到邢露已经换好衣服,正要开门出去。
我许多天没见过她了。那几天都有朋友为我庆祝生日,玩得很晚。我回家时,邢露已经睡着了。
“你没在珠宝店上班了吗?我前天下班经过那儿,走进去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我说。
她那双大眼睛瞥了瞥我,说:“哦……是的。”
“好端端的干吗辞职?不是说下个月就升职的吗?是不是做得不开心?”
邢露说:“没什么,只是想试试别的工作。”
我问她:“已经找到了新工作吗?”
邢露点了点头。
我又问:“是什么工作?”
邢露回答道:“咖啡店。”
我很惊讶,想开口问她为什么。邢露匆匆看了看手表,说:“我要迟到了。今天晚上回来再谈好吗?”
临走前,她说:“天气这么冷,今天在家里吃火锅吧!我还没为你庆祝生日呢!下班后我去买菜。”
“我去买吧。”我说,“今天我放假。”
“那好,晚上见。”
“晚上见。”
她出去了,我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卖咖啡的薪水,不可能跟珠宝店相比,而且,她手头一直有点拮据。现在辞职,不是连年终奖金都不要了吗?她是不是疯了?何况,她根本不喝咖啡。
等她走了之后,我蹑手蹑脚地推开她的房门,探头进去看看,发现她床边放着一摞跟咖啡有关的书,看来她真的决心改行卖咖啡了。
那天晚上,邢露下班时,带着一身咖啡的香味回来。我们点燃起蜡烛,围在炉边吃火锅。她买了一瓶玫瑰香槟。
“你疯了呀!这瓶酒很贵的呀!”我叫道。
“不,这是为你庆祝生日的。”邢露举起酒杯,啜了一口冒着粉红泡沫的酒,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喝酒,除了玫瑰香槟。”
说完,她静静地喝着酒。那的确是我头一回看到她喝酒。后来,那瓶酒喝光了。邢露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到厨房去喝水。我听到她不小心摔破了玻璃杯的声音。
我连忙走进去问她:“你怎么了?”
邢露笑着把滴血的手指头放到唇边,皱了皱眉说:“血为什么不是酒做的?那便不会腥了!”
邢露和我虽然都是二十二岁,但是,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比我成熟。我从来没停止过仰慕我这位朋友。直到许多年后,我还是常常想起第一次在课室里见到她的情景——她在我身边入座时,颈背上那一抹没有晕开的雪白的爽身粉,依然历历如绘。
后来有一次,她告诉我:“是蜜丝佛陀的茉莉花味爽身粉!我把零用钱省下来买的。”
那股记忆中的幽香仍然偶尔会飘过我的鼻尖,仿佛提醒我,她是个误堕凡尘的天使,原本属于一个更高贵的地方。
我并未征得邢露的同意说出我所知道的她的故事,但是,我在这里所说的全都是真话,我相信我这位朋友不会责怪我的。